第十章:阡雪飘
岑乾那一声“小心!屏风后面有人!”压得极低,却像惊雷炸在小可耳边。小可浑身一颤,瞬即化身原型,蓬松的尾巴瞬间炸开,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低呜,身体本能地绷紧前倾,将岑乾隐隐护在身后,一双灵动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死死锁住那面绘着幽谷流泉的素雅屏风。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仿佛沉入粘稠的水底。檀香幽幽,此刻却带上了诡秘的寒意。屏风后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但首觉告诉岑乾,那里有人。
岑乾眼神冰寒,右手无声地滑向腰侧,极快速度拔出手枪。拇指轻轻顶开了保险,金属的“咔哒”轻响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清晰得刺耳。
“出来。”岑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给你三息时间。”
他向前踏出半步,搂住小可的细腰将她揽到身后。目光如鹰隼般盯在屏风边缘那片可疑的、微微晃动的阴影上。
“一。”
突然屏风后出现一道高挑的身影。
“二。”
那影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岑乾即将吐出“三”字,手指即将扣上扳机的刹那——
“岑公子别出手,是我!”一个带着哭腔的的女声仓惶响起。
屏风后,紫衣女子跌跌撞撞地挪了出来,是在岑乾他们刚降落此地时的其中一名女子,只是白日的俏脸,此刻煞白如纸,写满了惊惧。她发髻微乱,紫色的衣袖被自己紧张地揉搓得不成样子,眼神躲闪,不敢与岑乾那冰冷的视线接触。
“是…是奴婢小乔!”小乔的声音抖得厉害,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公主…公主让奴婢来看看…看看二位贵客是否安置妥当,可…可有短缺…”她语无伦次,目光死死盯着岑乾那只按在枪柄上的手,仿佛那是索命的毒蛇。
“看看?”岑乾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枪口依旧稳稳地对着她,眼神锐利如针,“隔着屏风看?鬼鬼祟祟,公主教你的待客之道,就是做梁上君子?”他往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娜娜几乎窒息。
“不!不是的!”娜娜连连摆手,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奴婢…奴婢只是…公主…公主她…”她语塞,巨大的恐惧下,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辩解。
“乾哥哥,”小可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并幻为人形,但眼中的警惕未减,她轻轻扯了扯岑乾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她身上…没有杀气,只有害怕。”狐狸的首觉向来敏锐。
岑乾的目光在小乔梨花带雨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纯粹的恐惧不像伪装。他紧绷的指关节缓缓松开,手腕一翻,手枪无声地滑回腰间,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滚。”他吐出一个字,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
小乔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房门,几乎是摔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她急促远去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呜咽。
房间再次陷入沉寂。小可长长吁了一口气,炸开的尾巴慢慢松弛下来,但眉心依旧蹙着:“乾哥哥,这地方…好古怪。那个公主,还有这些侍女…”
岑乾没有回答。他走到桌边,指尖拂过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淡雅山水,最后落在紧闭的雕花木窗上。窗外是阡之国度的夜色,群山在月光下勾勒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宫殿的飞檐翘角挑着几粒寒星。静谧,却透着无形的压力,仿佛整片山脉都是一头蛰伏的巨兽。
“古怪?”岑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吧,但如今为了把我的事情弄清楚,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他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休息吧,丫头。今晚,怕是不会安稳了。”
小可挨着他坐下,身体却依旧绷着,耳朵警觉地转动,捕捉着门外每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噬着粉色的宫殿,也将无数未知的暗流,悄然隐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短。窗外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笃、笃笃。”
极有节奏的轻叩声响起,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既不急促,也不拖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从容。
岑乾倏然睁开眼,眸中毫无睡意,一片清明。小可更是瞬间弹起,轻盈地落在门边,抽出腰间的蓝色妖刀。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小乔站在门外,脸上泪痕犹在,但神情己截然不同。之前的惊惶失措被一种强自镇定的恭敬取代,尽管眼底深处仍残留着对岑乾的惧意。她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肃然:“岑公子,公主有请。请随奴婢来,务必…务必安静。”
没有多余的解释,说完她便侧身让开通道,垂手侍立一旁,姿态恭谨。
岑乾与小可交换了一个眼神。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神色平静无波,率先迈步而出。小可紧随其后。
小乔引着他们,并非沿着来时灯火通明的回廊,而是悄无声息地转入一条隐藏在巨大廊柱阴影下的狭窄旋梯。石阶盘旋向下,壁上镶嵌的月光石发出幽冷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空气变得潮湿阴凉,弥漫着泥土和苔藓的淡淡腥气,与上方宫殿的华美馨香形成诡异反差。
越往下走,空间越显压抑。最终,旋梯尽头是一扇毫不起眼的乌木小门。娜娜停下脚步,从腰间取下一枚造型奇特的紫色玉符,轻轻按在门上一个凹陷处。
“咔哒”一声轻响,机括转动。乌木门向内无声滑开,一股温暖干燥、混合着奇异药草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地下的阴冷。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寝殿内室。地上铺着厚厚的、绣满缠枝莲纹的雪绒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西壁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古画,角落错落摆放着半人高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支形态奇怪的枯枝。最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床笼罩在层层叠叠的浅紫色鲛绡纱帐之中,帐幔低垂,影影绰绰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斜倚其中。
小乔示意岑乾和小可止步于帐外数尺之地,自己则碎步上前,在纱帐外深深福礼,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公主,岑公子到了。”
帐内静默了一瞬。一只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从纱帐边缘缓缓探出,轻轻撩开一道缝隙。那手骨节匀亭,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阡雪飘的声音透过纱幔传来,比白日大殿上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多了几分深夜独有的、略带沙哑的慵懒,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岑公子,深夜相扰,实非得己。白日殿上,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明言。”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小乔行事莽撞,惊扰了公子,本宫代她赔个不是。”
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歉意。
岑乾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道纱幔缝隙中透出的朦胧身影:
“公主言重。未知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寒暄客套的意思。时间紧迫,他需要真相,而不是宫廷的虚礼。
纱帐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岑公子可知,为何本宫不惜动用鹫鸟神使,也要将你‘请’到这阡之国度的腹心之地?”阡雪飘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沉甸甸的忧虑,“我阡之国,乃至此间所有人族国度,如今己是危如累卵,悬于刀锋之上。”
她微微抬高了声调,那慵懒的沙哑被一种凝重取代:
“皆因龙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