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
林亦可裹着厚围巾站在老窑洞前,望着窑檐垂落的冰棱。小芽蹲在青石板上,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是十二瓣樱花,每瓣花瓣里都歪歪扭扭填着名字:陈素琴、张秀兰、林正国、苏晚外婆...
"姐姐,"她突然抬头,鼻尖冻得通红,"陈素琴奶奶说,春天藏在砖缝里。那冬天呢?冬天是不是藏在雪底下?"
林亦可蹲下来,用指腹接住落在小芽睫毛上的雪花。雪粒融化时,她想起昨夜王教授发来的邮件——老窑洞后墙又发现了半块砖,砖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是陈素琴的小楷:"若遇冬雪,取砖下种子,埋于向阳处。"
"小芽,"她轻声说,"冬天不是藏,是等。等雪化了,种子就醒了。"
文化广场的工棚里,暖气开得很足。
苏晚把新拓的砖纹拓片贴在展板上,周明远举着放大镜研究最新发现的铜扣:"这上面的'守春'二字,和陈素琴警卫员说的1947年密信封蜡,是同一模具刻的。"
严颂端着保温杯凑过来,杯口飘着枸杞香:"我爸昨天翻出本老相册,里面有张1953年的照片——他和我妈在延安窑洞前,背景里有十二块刻樱花的砖。"
"十二块?"小芽从椅子上跳下来,"和我数的一样!"
林亦可接过相册,照片边缘己经泛黄。年轻的严父穿着军装,身边的姑娘抱着个襁褓——襁褓上绣着五瓣樱花,和续春花的纹路分毫不差。
"这是..."她指着襁褓上的银锁,"和我、和小芽的银锁,是不是一样的?"
严颂凑近看,瞳孔微微收缩:"锁扣内侧有'守'字!"
傍晚的社区活动室里,暖炉烧得噼啪响。
小芽举着放大镜,给围坐的孩子们看砖缝里的种子:"陈素琴奶奶说,每颗种子都是'春天的信'。我们要把这些信种进土里,等明年春天,它们就会变成花。"
"那冬天怎么办?"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问,"冬天没有太阳,种子会不会冷?"
小芽歪着脑袋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后,里面躺着十二颗深褐色的种子,每颗都裹着层薄霜:"陈素琴奶奶的银锁里有颗种子,张秀兰外婆的银锁里也有颗。我昨天把它们放在一起,霜就化了。"
林亦可望着那十二颗种子,突然想起老窑洞砖阵里的刻痕——十二块砖,对应十二个守春人,对应十二颗种子。而此刻,小芽手里的种子,正好是第十二颗。
"孩子们,"她蹲下来,"你们知道吗?春天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是从心里长出来的。陈素琴奶奶心里有春天,所以她埋下种子;张秀兰外婆心里有春天,所以她绣了银锁;我们心里有春天,所以我们要把种子种下去。"
深夜,林亦可坐在守春园的老藤椅上。
雪停了,月光透过歪脖子树的枝桠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摸出陈素琴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陈素琴的字迹依然清晰:"小芽今天满三岁,她蹲在花池边说'花要种在人心上'。我突然懂了,春天从来不是花,是种花的人。"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纸页上。小芽抱着枕头站在门口,银锁在月光下闪着光。小女孩踢掉棉鞋,蜷到她腿上:"姐姐,我梦见陈素琴奶奶和张秀兰奶奶了。她们坐在守春树下,手里捧着续春花,说'小芽,冬天过去了,该种春天了'。"
林亦可摸了摸她的头。窗外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串小小的脚印——是小芽趁她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埋种子了。
她起身披上外套,跟着脚印走到花池边。月光下,小芽正跪在雪地里,用冻红的手指扒开积雪。砖阵的十二块青砖在雪地里泛着暖光,中间的小芽正把最后一颗种子按进砖缝。
"姐姐,"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雪粒,"陈素琴奶奶说,春天藏在砖缝里。我要把第十二颗种子放进去,这样春天就有十二颗心了。"
林亦可蹲下来,和她一起培土。指尖触到的泥土时,她想起老窑洞砖阵里的刻痕——十二块砖,十二颗心,十二代人。而此刻,这十二颗心正随着小芽的动作,在雪地里轻轻跳动。
立春前夜,守春园的花池里传来动静。
林亦可打着灯笼凑过去,雪层下的砖缝里,冒出了点嫩绿。她轻轻拂去积雪,露出半株幼芽——叶片边缘泛着淡粉,脉络里的金色纹路连成了完整的图案,是朵未开的樱花。
"姐姐!"小芽从远处跑来,手里举着盏纸灯笼,"陈素琴奶奶托梦给我了!她说,春天是十二颗心一起跳出来的,所以要挂十二盏灯笼。"
林亦可抬头。歪脖子树的枝桠间,十二盏红灯笼正随风摇晃。最上面那盏的灯纸上,画着十二瓣樱花,每瓣花瓣里都写着守春人的名字。
"小芽,"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春天从来不是一个人种的。"
小芽歪着脑袋笑了,银锁在灯笼下闪着光:"我知道呀!是陈素琴奶奶、张秀兰外婆、林正国爷爷...是我们所有人一起种的。"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林亦可望着花池里的嫩芽,望着歪脖子树上的灯笼,突然明白:
春天从来不是一个人种的。
是十二代人,用血肉和勇气,用希望和传承,把春天种进了土里,种进了心里,种成了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
而此刻,这把火种正随着孩子们的笑声,随着歪脖子树的枝桠,随着每一粒新埋下的种子,在更辽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绽放。
雪落时的种子,终会在春归时,长成漫山遍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