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碾"当啷"砸在青砖地上。冷无尘袖中帕子飘落，露出角上绣的柳叶纹。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清明："周嬷嬷，去把我新制的安神香取来。再告诉马房，把父亲最爱的那匹照夜白牵到二门处候着。"
当冷无尘踏着暮鼓声来到祠堂时，正听见赵氏慢条斯理地说着："......既然手不干净，不如就跪着把《女诫》抄完。这银烛台倒是衬你——"鎏金的烛台在赵氏手中转了个圈，尖锐的底座眼看就要往柳姨娘手指扎去。
"母亲安好。"冷无尘立在门槛外行礼，月白袍角沾着几星泥点，像是匆匆赶路所致。她捧出个香盒，"听说母亲近日睡不安稳，儿子特制了安神香来。"
赵氏动作一顿，烛台在柳姨娘手边寸许停住。她打量着这个素来病弱的庶子，忽然笑道："难为你孝心，不过《礼记》有云，晨昏定省才是正理，这都掌灯时分了......"
"儿子知错。"冷无尘垂首，袖中手指微微发颤，"只是方才父亲下朝，说今夜要考校大哥的骑射......"她故意顿了顿，"儿子见那匹照夜白似乎有些躁动，想着母亲最懂相马......"
赵氏脸色骤变，那匹御赐的照夜白要是出了差错，冷销金在老爷面前......她霍然起身，翡翠镯子撞在供桌上"当"地一响："来人！备轿，去马场！"临走时狠狠瞪了柳姨娘一眼："明日再与你计较！"
待脚步声远去，冷无尘立刻跪下来握住柳姨娘的手。柳姨娘指尖冰凉，掌心全是月牙形的掐痕。"尘儿，你不该来的......"柳姨娘想摸女儿的脸又缩回手，怕手上的茶渍弄脏她衣襟，"赵氏最恨你出头......"
"姨娘看。"无尘忽然从香炉夹层取出一截未燃的香，掰开露出里面褐色粉末，"这是曼陀罗花粉混着陈皮，闻久了会让人烦躁易怒。"她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马房的小厮这会儿应该'不小心'把香灰撒在草料里了。"
柳姨娘倒抽一口气，却见女儿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姨娘，这是儿子调制的薄荷油，姨娘抹在烫伤处。"她边说边扶柳姨娘起身，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猩红溅在柳姨娘素色裙裾上。
"尘儿！"柳姨娘声音都变了调。
"不妨事。"无尘迅速用帕子按住唇角，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父亲此刻应该正为狂躁的马匹头疼，而母亲......"她望向马场方向突然亮起的火光，"怕是顾不上我们了。"
夜风穿堂而过，供桌上的沉水香终于"啪"地断了，寸长的香灰落下，冷无尘搀着柳姨娘慢慢走出祠堂，月光将母女二人的影子融在一处，分不清谁在支撑着谁。
马场的火光惊动了整个冷府。冷无尘刚扶着柳姨娘踏出祠堂，迎面就撞见大小姐冷栖木带着丫鬟匆匆走来。冷栖木一身鹅黄襦裙，发间金步摇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像只警惕的黄莺儿。
"三弟这是唱的哪出？"冷栖木停在五步开外，杏仁眼里闪着探究的光。她手中团扇轻摇，扇面上绣着的牡丹恰似赵氏衣袍上的纹样，"母亲方才气得都没顾上理我呢。"
柳姨娘下意识往女儿身后缩了缩。冷无尘刚要答话，忽听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回廊转角传来："长姐又当耳报神！"
冷烬火蹦跳着出现，双丫髻上缠着红丝带，怀里抱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她歪头瞅着柳姨娘裙摆上的血渍，忽然把猫往地上一放："雪团儿，去！"
白猫首扑冷无尘脚边，眼看利爪就要勾住她袍角。千钧一发之际，墙头突然砸下个青梨，正落在冷无尘跟前。受惊的猫儿炸毛蹿上树梢，连带冷烬火也惊得倒退两步。
"三弟真是好手段。"墙头传来慢悠悠的声音。众人抬头，只见冷销金斜倚在柿子树杈间，手中抛接着几个青梨。月光将他玄色骑装的银线云纹照得忽明忽暗，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马鞭还在滴着水，显然刚从马场脱身。
冷栖木团扇掩唇："大哥怎么学那梁上君子......"
"总比某些人阴险毒辣强。"冷销金翻身落地，梨核精准地砸在冷无尘脚边，脸上笑意倏地消失："三弟好手段，那马疯得差点踏碎我的腿。"
冷无尘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鲜红。柳姨娘慌忙用帕子去接，却被冷销金一把扣住手腕："柳姨娘教的好儿子！今日这出戏，怕是要用你们母子的命来抵！"
"大哥慎言。"冷无尘突然抓住冷销金肘部某处，拇指在曲池穴上重重一按。冷销金整条手臂瞬间酸麻，不得不松开柳姨娘。"御马发狂该查，但莫要血口喷人。"
冷烬火突然扑上来抱住冷销金的腿："大哥！冷无尘他欺负我！"她仰起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右手却悄悄往冷销金腰间摸去，那里别着把镶宝石的匕首。
"够了！"
一声暴喝震得檐下灯笼乱晃。兰台侯冷砚书不知何时立在垂花门下，官袍未换，额角还带着汗。他身后跟着脸色惨白的侯夫人赵氏，赵氏原本精致的发髻散了一半，金凤钗歪斜地挂着。
满院瞬间跪倒一片。冷烬火趁机把匕首塞回冷销金腰带，却被冷无尘看得真切。她垂下眼睫，将咳血的帕子悄悄塞进袖中。
"侯爷明鉴，"赵氏声音发颤，"定然是柳氏母子......"
"闭嘴！"兰台侯冷砚书一脚踢翻廊下的铜盆。水面映出破碎的月光，像极了马场上那匹口吐白沫的照夜白。"冷销金，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身！ "兰台侯冷砚书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看向柳姨娘和冷无尘，暴怒开口："这件事情最好不要有你们的手笔，不然……"
夜风卷着焦糊味掠过庭院。冷无尘扶着柳姨娘退下时，听见冷销金在她耳边切齿道："三弟且等着，秋试时……"话未说完，在兰台侯冷砚书愤怒的眼神中，冷销金就被赵氏拽着往祠堂去。
回到偏院，柳姨娘刚给冷无尘换下染血的里衣，周嬷嬷就慌慌张张跑来："姨娘，三公子，马房的小厮，被夫人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