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拖着长长的尾音,暑气还未完全消散。暑期临床技能交流培训班即将结束。
苏明薇正在医院招待所那间略显简陋的单人间里整理返程行李。白灰墙皮有些斑驳,老式绿漆木窗敞开着,窗外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军装和的确良衬衫。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蒋心依,她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碎花的确良短袖衬衫,领口系着个小巧的蝴蝶结,下身是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军裤,脚上一双干净的塑料凉鞋,把人衬托的更加靓丽,笑盈盈地探进头来:“明薇,走,食堂吃饭去!再晚点,好菜该没了。”苏明薇应了一声,仔细锁好老式的挂锁,两人并肩走在两旁栽着高大梧桐树的林荫道上,水泥路面被踩得有些光滑。路上,苏明薇关切地问起蒋心依脚踝的恢复情况。
“放心啦!早好利索了!”蒋心依语气轻快得像只小黄鹂,还特意原地蹦了两下,塑料凉鞋拍打着路面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瞧,能蹦能跳,倍儿棒!”她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医院食堂里弥漫着大锅饭菜特有的混合香气。铝皮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搅动着略显闷热的空气。两人用印着红字的搪瓷饭缸打好米饭和简单的素炒青菜,又加了一份限量供应的红烧排骨,选了靠窗的绿色油漆木长椅坐下。窗玻璃上贴着褪色的“节约粮食”标语。她们边吃边聊着学校里的趣事和即将到来的新学期,搪瓷勺碰着饭缸发出清脆的响声。
饭后,夕阳给天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她们一同走向医院后面那个有些年头的小花园。走到爬满藤蔓的花园时,蒋心依忽然想起什么,拉住苏明薇的胳膊:“明薇,你先回吧。马上要走了,我得去跟一个‘小朋友’告个别。”她眨了眨眼,带着点神秘。
苏明薇了然地点点头,没多问。蒋心依目送她绰约多姿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影里,蒋心依立刻转身,小跑着回到食堂窗口又打了份红烧排骨。窗口里胖胖的师傅认得这个总来打饭的姑娘,笑着又给她盛了一份冒着热气的排骨。蒋心依道了声谢,端着饭缸,脚步轻快地朝花园深处、一个被高大冬青树和废弃旧仓库包围的相对僻静的角落走去。
角落里,一只熟悉的、黄白相间的小土狗正趴在一堆破旧的竹筐旁。看到熟悉的身影,小狗立刻竖起耳朵,欢快地摇着尾巴迎了上来。蒋心依蹲下身,将散发着肉香的排骨放在它面前的石板上,温柔地抚摸着它有些打结、沾着草屑的毛:“小馋鬼,我来啦。喏,好吃的……”她拿起一小块带肉的排骨,小狗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急不可耐地原地转圈。“唉,我要回学校了,真舍不得你呀。”蒋心依的声音低柔下来,带着一丝不舍,“不过你放心,我有空就回来看你,好不好?”她用排骨逗弄着小狗,引得它兴奋地围着她又蹦又跳,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她的手心,粉红的舌头带着热气和痒意舔上来时,蒋心依再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黄昏寂静的花园里荡漾开去。
王建军正巧抄近路,推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准备穿过废弃仓库旁的小道去车棚。那阵熟悉又带着点娇憨的笑声让他脚步一顿,扶着车把的手也停了下来。“这个笑声怎么这么熟悉……”他心头微动,循着声音的方向,把自行车轻轻靠在斑驳的红砖墙上,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仓库投下的那片昏暗阴影。
“谁在那儿?”他出声问道,声音带着惯有的警惕。
仓库背光的阴影里,他看见了那个蹲着的、穿着鹅黄碎花衫的熟悉身影,以及她身边那只……异常眼熟、正围着那块排骨欢快跳跃的小土狗!王建军的眉头瞬间皱起又松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可不就是上次在花园小路上追得他狼狈不堪的那只“恶犬”吗?!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口,脸上都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
蒋心依手里还捏着那块逗狗的排骨,小狗正急不可耐地往上跳着。看清来人是王建军那张带着探究和一丝好笑表情的脸,蒋心依只觉得一股热浪“轰”地冲上脸颊,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巨大的尴尬瞬间淹没了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她慌忙站起身,动作太快甚至带起一阵微风。
“哎!哎!那个……刚、刚和明薇走到这儿,”她语无伦次地解释,手指无措地指向正扒拉她裤脚的小狗,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结果只扯出一个干巴巴、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看、看这狗……怪可怜的,挺、挺可爱的,呵呵……就、就顺手喂它两块排骨……”这借口找得漏洞百出,蹩脚到她刚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眼神慌乱地西处飘,就是不敢看王建军的眼睛。
王建军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慢悠悠地背着手,围着明显局促不安、脸颊红得像熟透苹果的蒋心依踱了小半圈,目光带着审视和了然,在她红透的耳根、飘忽的眼神和地上那只正无辜摇尾的“罪魁祸首”之间来回扫视。最后,他停在蒋心依面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敲在蒋心依紧绷的神经上:“嗯——确实可爱,真——是可爱。”他刻意加重了“可爱”两个字,嘴角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越来越深,带着明显的促狭,眼神亮得让蒋心依心头发慌。
蒋心依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都要渗出细汗,下意识地抬手抓了抓短发,又发出几声短促而干涩的“呵呵”笑声,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衬衫下摆。
看着王建军脸上那越来越浓的、仿佛在说“看你能装到几时”的促狭笑容,蒋心依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也土崩瓦解了。她猛地一跺脚,塑料凉鞋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破罐子破摔地嚷道,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娇憨和急切:“好啦好啦!我认栽!上次……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故意把排骨汁泼你身上!我错了!行了吧?要打要罚随你便!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蒋!”她仰起脸,勇敢地首视着他,眼睛因为激动和羞窘显得格外水润明亮,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却又带着点可怜巴巴求饶的模样。
王建军看着她这副明明羞得要命却强装“英勇就义”的生动表情,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微微耸动,无奈又带着点纵容地摇摇头。他伸出手,用修长的中指带着点亲昵和宠溺,轻轻勾了下蒋心依小巧的鼻尖,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蒋心依微微一颤。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淘气。”
说完,他不再看她瞬间又红了几分的脸,转身就推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准备离开。
蒋心依见他真没生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大半,立刻像甩掉烫手山芋一样把手里的排骨丢给眼巴巴的小狗,胡乱在裤子上拍了拍手,也顾不上小狗委屈的呜咽,迈开步子就小跑着追了上去,“哎!等等我!王建军!我真的错了嘛!你别生气呀!我保证!我发誓!下次再也不捉弄你了!真的!骗你是小狗!你别走那么快嘛……”她追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继续讨饶,声音软糯又急切,像只聒噪又可爱的小麻雀。
王建军推着自行车,听着身边人儿急切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道歉声,感受着她追在身边散发出的青春活力,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