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碎金,斜斜地铺在 "莉娅花艺" 的地板上。玫瑰蹲在花材区中央,膝盖下垫着块磨旧的牛仔布,双手在带刺的花茎间游走,剪刀 "咔嚓" 声规律得像某种节拍,削掉的尖刺簌簌落进脚边的竹筐,与枯萎的叶片堆成小山。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精油的甜香、花泥的土腥,以及角落垃圾桶里隐隐透出的炸鸡油脂味 —— 那是她今早没来得及扔掉的油纸包装。
柜台后的液晶电视正播放马拉松赛事首播,主持人激昂的解说声穿透花叶:"看!来自肯尼亚的选手正在冲刺,他的步伐像猎豹一样稳健...... 本届赛事吸引了全球三千余名选手参赛,其中包括著名......" 王莉娅翘着二郎腿靠在真皮沙发上,指甲涂成亮粉色的手指轻轻叩着玻璃杯壁,杯里浑浊的绿色液体随着动作晃荡,散发出螺旋藻特有的腥气。
"老板,今年怎么没见你晒奖牌啊?" 实习生小松捧着一摞包装纸从里间走出,马尾辫上还沾着片银叶菊的碎屑。她把一杯新榨的绿汁递给王莉娅,眼睛却瞟向墙上空荡荡的奖牌陈列架 —— 去年此刻,那里还挂着一块马拉松赛事的完赛牌,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王莉娅啜饮一口绿汁,五官瞬间皱成一团,仿佛吞下了整颗柠檬。
"抽签都没中,晒什么晒。" 她把杯子重重搁在桌上,珐琅杯底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去年报了六场,一场都没抽上,什么运气。" 话音未落,她突然抽了抽鼻子,目光像雷达般扫过花店,最终锁定在角落里的玫瑰身上。
"梅桂!" 王莉娅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窗台上停驻的麻雀,"能不能把你那垃圾食品扔出去?整间店都是地沟油的味道!"
玫瑰充耳不闻,指尖仍在玫瑰茎秆上灵活游走。她今天处理的是 "卡罗拉",标准的婚礼用花,花瓣厚得像丝绒,花刺却生得格外密集,像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她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圆润的下巴和抿成首线的嘴唇。
"你周五又早退了?这个月第三次了!" 王莉娅见她没反应,索性从沙发上站起,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上次早退说去看牙医,上上次说家里水管爆了,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玫瑰终于停下手中的剪刀,抬起头:"每周五下午我有花道课。"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池坊花道的课。"
"池坊?" 王莉娅嗤笑一声,伸手拨开花枝,凑近玫瑰的脸,"什么课学了十几年还在学?那些小日子可真是洗脑达人,一个破插花还搞出等级制度......"
"玫瑰姐己经是日本池坊花道的教授级别啦!" 小松抱着一捆尤加利叶从旁边路过,忍不住插嘴,"去年她还去京都参加过研修呢!"
"证书能当饭吃?" 王莉娅翻了个白眼,视线突然落在玫瑰围裙口袋露出的手机屏上,"那个拆二代... 陈什么来着?还在跟你处着?"
"哦,陈霖呀!" 小松立刻接话,脸上露出八卦的笑容,"听说他家至少五套房呢!就在城东那块,全是学区房......"
"小松,水桶。" 玫瑰突然打断她,剪刀 "咔嚓" 一声剪断一根粗茎,力道之大让花枝猛地一颤。
小松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去拎水桶。电视里传来观众的欢呼声,马拉松选手正冲过终点线,计时器的数字定格在 2 小时 10 分。王莉娅看着玫瑰低头修剪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好几套房,那也是婚前财产。"
玫瑰没接话,只是将处理好的玫瑰插入旁边的花筒。清水没过花茎时,她才轻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结婚了?"
"你不想嘛?" 王莉娅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玫瑰姐肯定做梦都想结婚的呀!" 小松又凑了过来,手里的水桶晃得水花西溅,"上次她还偷偷看婚纱杂志呢......"
"我问玫瑰呢,你瞎起劲什么?" 王莉娅拍了下小松的手背,"还不去帮她把花材放水里,一会都脱水了......"
小松吐着舌头坐到玫瑰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花材放进水桶。玫瑰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叮嘱:"...... 小心花刺。"
"哦!" 小松赶紧缩回手,却还是被一根漏网的尖刺扎到指尖,疼得她 "嘶" 了一声。玫瑰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时,瞥见王莉娅正盯着自己的肚子,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王莉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花瓣上,形成一块跳动的光斑。
"看这条线,上周跑的,整整 15 公里!" 王莉娅把手机凑到玫瑰眼前,屏幕上是跑步软件的地图,密密麻麻的橙色路线交织成网,像某种复杂的血管系统,"还有这个环形路线,绕着滨江大道跑了两圈,跑完差点吐了。"
玫瑰头也不抬,剪刀"咔嚓"剪掉多余的花茎。"嗯,厉害。" 她敷衍地应着,尽量无视王莉娅的在身边的“骚扰”。
"这个周末天气不错,你要不要一起?" 王莉娅划动屏幕,调出下周的跑步计划,"我跟跑团约了去世纪公园,跑个 LSD(长距离慢跑)。"
"嗯,周末我有安排了..." 玫瑰含糊地说,心里却在盘算柴田老师的花道课内容 —— 下周要学 "立华",需要提前准备松枝和竹架。
"你看看你的肚子!" 王莉娅突然夺过她手中的剪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了一下,"花艺师也要注重自身形象!"
玫瑰猛地站起来,围裙上沾满细碎的花瓣和叶片碎屑。"好的,知道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胃里突然涌起一阵恶心,像是早上吃的炸鸡在作祟。
"知道?知道还天天迟到?知道还..." 王莉娅不依不饶,手指戳着玫瑰的肩膀,"你看看你这体重,再看看你这精神状态..."
玫瑰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像是有人突然关掉了所有光源,耳边的电视解说声、王莉娅的说话声、小松整理花材的声音,瞬间都被拉长、扭曲,变成嗡嗡的蜂鸣。她想扶住面前的花架,手指却只抓到一把柔软的花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砰!"
一声闷响淹没在小松的尖叫声里。玫瑰重重栽进身后的玫瑰花堆,尖刺透过围裙扎进皮肉,带来细密的疼痛。但她己经顾不上了,意识像沉入水底的石子,正在快速下坠。
"玫瑰姐!!!" 小松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扔下手里的花材,想去扶玫瑰,却被满地的花枝绊倒。
王莉娅呆立在原地,手里的手机 "啪嗒" 掉在地上,屏幕上的橙色跑步路线仍在闪烁,像一颗急促跳动的心脏。她看着玫瑰埋在花丛中的身影,围裙上渗出点点血迹 —— 那是被花刺扎破的伤口。电视里传来马拉松颁奖仪式的音乐,激昂的旋律与花店此刻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反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玫瑰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散乱的头发里还夹着几片玫瑰花瓣,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在做一个痛苦的梦。王莉娅弯腰捡起手机,屏幕上裂了一道细长的纹路,如同她此刻突然慌乱的心情。她看着地上昏迷的玫瑰,又看了看垃圾桶里那团油腻的炸鸡包装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刚才喝下的绿汁在胃里翻江倒海。
"快... 快打 120!" 王莉娅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小松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半天,才找到拨号键盘。玫瑰花堆里,玫瑰的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一片花瓣从她发间滑落,掉在沾了血迹的围裙上,像一滴凝固的泪珠。
窗外,马拉松赛事的首播还在继续,主持人正在采访冠军选手。而在这间飘着花香与油脂味的花店里,一场关于健康与生存的警钟,正伴随着玫瑰的晕倒,轰然敲响。王莉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玫瑰脸上的花枝,触到她额头的瞬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 那温度高得吓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梅桂?你醒醒!" 她轻轻摇晃着玫瑰的肩膀,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真切的担忧,"喂!听见我说话没?"
回应她的,只有玫瑰微弱而急促的呼吸,以及电视里远远传来的、关于 "蜕变" 与 "超越" 的激昂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