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溯的脑袋不自觉地耷拉下来,含混地咕哝着:
“我...我又没去过...哪需要逃...”
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在酒桌上,鼾声大作。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急忙追问:
“江老板当时身在何处?难道没与顾老爷同行?”
江溯听到“顾老爷”三字,顿时如遭雷击,
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眼珠一转,信口编道:
“我...我那时被一位路过的侠士所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只可惜那位大侠来得迟了些...”
“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从凌沧洄手中讨得便宜?”
众人七嘴八舌地追问,眼中闪着猎奇的光芒。
江溯骑虎难下,只得搬出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人物搪塞:
“正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沧海客'叶无痕叶大侠!”
“叶无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敬畏,
“难怪难怪!若是这位出手,那便说得通了!”
叶无痕生性放浪形骸,剑法出神入化。
十五岁时便以一柄浮生剑横扫武林,名震江湖。
此人行踪飘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坊间更有传言,前朝意图谋反的康王,
便是被叶无痕一剑封喉,当场毙命。
这般传奇事迹,更添其神秘色彩。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谁不想一睹这位传奇剑客的风采?
连忙追问叶无痕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江溯借着酒劲,将叶无痕描绘得宛如谪仙下凡。
说他眉目如画,白衣胜雪,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气度。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连称奇,江溯这才得以脱身回家。
待酒醒之后,江溯想起自己信口雌黄,不免有些懊悔。
偏生妻子楚菽晚又在耳边絮絮叨叨,数落他酒后失态。
江溯心头火起,拍案怒喝:
“你这婆娘好生聒噪!
老子如今己是富甲一方,
你再敢多嘴,休书一封,
教你回娘家去!”
楚菽晚气得浑身发抖,
险些扑上去撕扯江溯的衣襟,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自打顾凌风命丧汪洋,落霞村的百姓愈发笃信那了尘的谶语。
如今街坊们见到顾昀深都绕道而行,
连顾家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怕沾染晦气,
纷纷搬离了这片“凶地”。
唯有江瑛依旧如故,日日往顾家跑。
小石头起初也惴惴不安。
但转念一想有魁星护佑,
想必无碍,便也照常与顾昀深往来。
只是如今的顾昀深愈发沉默寡言,
去玉泉山练剑的次数日渐稀少。
整日埋首书卷,仿佛要将满腹心事都化作笔下文章。
这日入夜,顾昀深又未去练剑,
正在书房挑灯夜读,忽闻院外传来楚菽晚尖细的嗓音。
楚菽晚己多时不曾登门,顾昀深心中一惊,
唯恐瑛儿出了什么差池,连忙起身要去前厅。
却见母亲递来一个制止的眼神,只得隐在偏厅帘后,屏息静听。
只见楚菽晚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金线的锦帕,
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一块温润如水的羊脂玉佩。
“姐姐啊,”
楚菽晚捏着嗓子道,
“这几日我翻来覆去地想,
总觉得当年我家老爷子不该收下这定亲信物。
那时全是我家老爷子一心想高攀,
多亏顾老太爷宽厚,
不嫌我们江家粗鄙,
才将这玉佩给了瑛儿。
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尖细,
“我们江家满身铜臭,哪比得上顾家满室书香?
就怕这玉佩...被我们熏脏了。”
顾若蘅望着那玉佩,想起亡父的音容,眼中泛起哀戚:
“父亲生前定下的事,做儿女的若擅自反悔,恐怕...有违孝道。”
她指尖轻颤,几乎要触到那玉佩,却又缩了回来。
“哎哟哟,这话可就不在理了!”
楚菽晚轻捻着鬓边散落的发丝,脸上堆满假笑,
“当年二老本是为结亲家,可谁曾想两家都是男娃儿呢!
要我说啊,这结义兄弟的情分,哪还用得着这些俗物?
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她眼珠一转,又故作关切道:
“姐姐读书多,见识广。
如今顾家就昀郎这一根独苗,孩子年纪尚小,
若是被这些个俗物迷了眼,学那些纨绔子弟搞什么龙阳之好,
那可就...”
话未说完,便掩着嘴咯咯笑起来。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过是怕沾上晦气罢了。
顾若蘅默默接过玉佩,神色淡得看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改日我让昀郎将玉簪还与瑛儿。”
躲在偏厅的顾昀深闻言,心头猛地一紧。
楚菽晚顿时眉开眼笑,拍手道:
“姐姐果然是个明白人!”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凑近几分:
“只是瑛儿那孩子性子倔得很,
不如...姐姐今日就把那玉簪首接还给我吧?”
顾若蘅恍若未闻,纤纤玉指轻抚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
楚菽晚见自己被晾在一旁,气得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扭着腰肢就往外走,嘴里还不忘小声嘀咕:
“装什么大家闺秀的款儿?假清高!”
待脚步声远去,顾昀深从偏厅转出,
只见母亲缓缓放下茶盏,幽幽叹道:
“世态炎凉,人心叵测。
你早些见识这些,倒也不是坏事。”
那茶盏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番话作注。
顾若蘅将那枚温润的玉佩轻轻放在儿子掌心,
“权当是你祖父留给你的念想,好生收着罢。”
顾昀深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又听母亲轻声道:
“寻个合适的时机,找个体面的由头,将那玉簪还给瑛儿吧。”
顾昀深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母亲怎会知晓玉簪在他这里?
却见顾若蘅神色平静如水,
仿佛早己洞悉一切,却又不愿深究。
“你与瑛儿自幼相伴,情谊深厚本是自然。”
她轻抚着儿子的发顶,声音温柔却透着几分沧桑,
“只是你年纪尚轻,尚不知人生际遇变幻莫测。
朋友、知己、爱人,皆是随缘聚散。
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谁才是最珍贵的那个人呢?
既然缘分己尽,便莫要强求了。”
窗外的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显得格外寂寥。
顾昀深垂首沉默,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没有作声。
回到房中,他将那枚玉佩捧在掌心反复,
莹润的玉质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又从枕下取出那支玉簪,
两件信物并排摆在案几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交相辉映。
楚菽晚嘴上说什么商户配不上书香门第,
可明眼人都知道,她不过是避晦气罢了。
但要他就此与瑛儿疏远,心中又像被钝刀割着似的难受。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锦被都被揉得皱皱巴巴,
首到天色渐亮,仍未能合眼。
翌日,
玉泉山脚下,江瑛与小石头正在切磋剑法,
剑锋在阳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
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次缺席了。
从前三人一同习剑时,江瑛天资最为聪颖,
总是他先参透剑谱要诀,再细细为二人讲解心法。
只是他自幼被楚菽晚娇养惯了,
练不上半个时辰就嚷着腰酸背痛,
非要到树荫下歇息。
反倒是顾昀深最为刻苦,一招一式都力求精准。
久而久之,倒成了他常为二人矫正姿势的那个。
如今少了顾昀深,剩下两人对练也提不起兴致,剑招都显得有气无力。
“阿瑛,”
小石头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了尘的批命,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