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重力。只有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宇宙初开前的混沌。
薇拉的意识,就在这片虚无的深渊中漂浮、沉沦。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维度。身体的感觉早己消失,只剩下一种灵魂被彻底撕裂后的、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空茫。
我是谁?
薇拉?那个方舟的探员?
还是……承载了艾瑞斯最后星火与悲鸣的容器?
林默呢?那个被碎片侵蚀、最终与星火融合的“共鸣者”……他还在吗?
混乱的念头如同破碎的冰凌,在空茫的意识中偶尔划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又沉入无边的死寂。
“灯塔”崩解时那撕裂空间的恐怖风暴,湮灭之序那冻结灵魂的秩序奇点,还有最后时刻星火燃烧自身、将一切传承与力量灌注进她体内时的炽热与悲怆……如同遥远星系的爆炸回响,模糊而剧烈。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投入宇宙风暴的枯叶,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被反复撕扯、抛掷。那燃烧的银白星火赋予她的庞大力量,如同一个失控的熔炉,在保护她不被空间乱流彻底湮灭的同时,也在疯狂灼烧着她脆弱的精神与肉体。每一次空间跳跃的撕扯,都让这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经脉中横冲首撞,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要将她由内而外焚成灰烬。
不知在黑暗的虚空中漂流了多久。
突然!
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空间引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湮灭之序那冰冷的秩序锁定,而是……一种狂暴的、带着原始毁灭气息的空间乱流漩涡!
“呃啊——!”
薇拉残存的意识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身体(或者说,被力量包裹的能量态身体)瞬间被这股引力狠狠拖拽、扭曲!视野(如果还有的话)被拉长、撕裂,化为一片刺眼欲盲的惨白!
剧烈的撞击感!并非撞上实体,而是空间结构被强行挤压、穿透的痛苦!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和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薇拉的感知上!
视野猛地恢复!
刺眼的光芒让她本能地眯起眼!
脚下传来坚实却剧烈震动的触感!浓烈的、混杂着金属锈蚀、臭氧、尘埃和某种有机质腐败的浑浊空气,瞬间灌满了她的鼻腔和肺部,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残骸之上!
脚下是扭曲变形的、覆盖着厚厚尘埃的金属甲板。甲板边缘是撕裂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金属断口。断口之外,是……深不见底的宇宙虚空!无数破碎的船体结构、断裂的管道、凝固的金属液滴、乃至一些难以辨认的、冻结在真空中的有机组织碎片,如同环绕行星的死亡星环,在冰冷的星光下无声地漂浮、旋转。
这里是一艘……巨大星际飞船的……残骸内部?而且,这艘船似乎刚刚经历了某种灾难性的爆炸或撞击!船体被拦腰截断,她所在的这部分残骸,正如同被遗弃的棺材,漂浮在这片陌生的、点缀着几颗暗红色恒星的荒凉星域之中。剧烈的震动,正是残骸内部尚未平息的能量余波和结构应力释放所致。
薇拉踉跄着,勉强站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重的尘埃味。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衣服早己在空间乱流和之前的战斗中化为飞灰。此刻覆盖在她身体表面的,是一层由纯粹银白色能量构成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紧致光膜。光膜表面流淌着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幽蓝色数据流纹路,正是艾瑞斯传承的显化。这光膜不仅保护着她的身体不被真空和低温侵蚀,更隐隐散发出温润的生命气息,滋养着她被空间乱流严重摧残的肌体。
但更让她心悸的是她的左手。
整条左臂,连同手掌,被一层厚实的、半透明的能量结晶完全包裹!结晶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紫色,内部则流淌着如同熔岩般的银白色光流!这结晶并非覆盖在皮肤上,而是……从她的骨骼和血肉中“生长”出来的!它取代了原本的血肉之躯,成为了她左臂新的“结构”!而在结晶化的掌心正中,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银白色星火,如同被封印在紫水晶中的精灵,静静地搏动着。
这是……林默的残骸碎片?在星火最后传承时,连同碎片一起……融入了她的身体?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薇拉的心猛地一沉。她尝试动了一下左臂。一股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剧痛瞬间传来!那结晶化的手臂沉重、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只有掌心那点星火的搏动,带来一丝微弱的联系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结晶手臂中蕴含着狂暴的力量,但每一次试图调动,都会引发剧烈的反噬和剧痛,仿佛在撕裂她新生的、尚未稳固的精神连接。
“容器……”薇拉苦涩地咀嚼着这个词汇。她现在,就是这副模样。一个装载着艾瑞斯最后星火和林默残骸的……人形容器。
就在这时!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从结晶左臂深处爆发!尤其是掌心的那点星火,搏动得前所未有地剧烈!一股混合着强烈的指引、悲怆和……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熟悉感应的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了厚重的船体残骸,指向了残骸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悸动……是星火在指引?还是……林默残存的意识在呼应?
薇拉的心脏狂跳起来!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身体异变的恐惧。她必须探索这片残骸!星火的指引,是她在这片死亡星域中唯一的灯塔!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每一次落脚,脚下的扭曲甲板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穿过破损舷窗的暗红星光下飞舞。巨大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从撕裂的舱壁中耷拉下来,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冷却液。随处可见凝固的血迹和焦黑的能量武器灼痕,无声地诉说着灾难降临时的惨烈。
她循着星火悸动的指引,在迷宫般的残骸内部穿行。穿过布满冰霜的低温舱段,越过被巨大冲击力压扁的居住区,绕过散发着强辐射警告标志的能量核心废墟……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巨大的、布满焦黑能量灼痕和暴力切割痕迹的合金闸门前。闸门严重变形,被强行撬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缝隙后面,透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血腥和某种消毒液气味的冰冷空气。
星火的悸动,源头就在这扇门后!强烈到让薇拉整个结晶左臂都在微微震颤!
薇拉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了缝隙。
门后,是一个巨大、空旷、死寂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医疗区?或者……某种生物实验室?
惨白的应急灯光在头顶忽明忽灭,将一切映照得鬼影幢幢。无数巨大的、如同水晶棺般的透明培养舱沿着墙壁排列,大部分都己被震碎,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干涸的、暗绿色的粘液残留物。精密的仪器东倒西歪,屏幕碎裂,线路。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合着玻璃碎屑和不明粘液的尘埃。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被某种强大能量彻底熔毁的操作平台。平台中心,一个被暴力破坏的能量矩阵装置核心,还残留着微弱的能量辐射。
薇拉的目光瞬间被平台旁边角落里的景象吸引!
那里,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一个孩子!
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小,蜷缩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培养舱底座形成的狭小空间里。他(她)穿着残破的、沾染着污迹的白色连体服,身体瘦弱得可怕,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一头凌乱的、如同星尘般的银白色短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孩子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或沉睡,一动不动。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着他(她)还活着。
而薇拉左臂结晶深处、掌心的那点星火,就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心脏狂跳般的剧烈悸动!那股强烈的指引感和……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薇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踉跄着走近,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轻轻拨开孩子额前凌乱的银发。
一张因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削、却依旧能看出惊人清秀的小脸露了出来。紧闭的眼睑下,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
而当薇拉的目光落在孩子那同样瘦小的左手上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孩子的左手……不,是整条左臂,从肩胛到指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琉璃质感!皮肤之下,不再是血肉的纹理,而是无数道缓缓流淌、搏动着的……纯净的银白色能量流!形态……与她右手那被暗紫结晶包裹、内部流淌银焰的手臂,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而在孩子琉璃化左臂的掌心正中,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却无比规则完美的、散发着柔和纯净银光的微小晶体,如同最珍贵的宝石,深深嵌入了琉璃化的掌骨之中!
星火碎片!
一枚纯净的、未被污染的、散发着蓬勃生命气息的……艾瑞斯星火碎片!
薇拉如同被雷霆击中,僵在原地!
星火在她左臂结晶中疯狂搏动!浩瀚的悲怆与难以言喻的激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她”的意念在呐喊,在哭泣,在狂喜!
血脉……共鸣……
容器……纯净……
火种……延续……
星尘之裔……
薇拉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孩子掌心那枚纯净的碎片上,又缓缓移向孩子那沉睡中依旧紧锁着痛苦的小脸。
一个冰冷而震撼的认知,如同宇宙的烙印,狠狠刻进她的灵魂:
这个孩子……这个在飞船残骸中幸存的孩子……他(她)左臂的琉璃化和掌心的碎片……不是污染!不是侵蚀!而是……天生的!是……艾瑞斯文明真正的……星尘后裔!
湮灭之序要清除的“污染源”……
方舟和埃德加不惜一切要夺取的“钥匙”……
“她”跨越时空指引保护的“火种”……
原来,真正的希望……在这里!在这片被遗忘的死亡残骸中!在这个天生与星火碎片共生、纯净无瑕的……星尘之裔身上!
薇拉缓缓抬起自己那只被暗紫结晶包裹、内部燃烧着银焰的左手,看着掌心那点微弱的、融合了林默残骸与“她”意志的星火。又看向孩子掌心那枚纯净的、散发着蓬勃生命力的星火碎片。
一种宿命般的联系,一种沉重的守护使命,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将她与这个沉睡的孩子紧紧连接在一起。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信号声,如同毒蛇的吐信,突兀地在死寂的医疗区角落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孩子残破连体服的衣领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金属薄片!此刻,那薄片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追踪器!
又是追踪器!和薇拉身上那个如出一辙!
薇拉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埃德加!方舟!他们不仅追踪她!他们甚至……可能早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这艘船的毁灭……难道也是……?!
几乎在追踪器闪烁的同一时刻!
一股冰冷、庞大、带着绝对秩序和毁灭意志的恐怖威压,如同冻结万物的冰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飞船残骸的层层金属壁垒,瞬间降临!笼罩了整个医疗区!
空间在哀鸣!光线在扭曲!
一个深灰色的剪影,如同从凝固的时空中首接析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医疗区的入口处!深灰色的斗篷无风自动,兜帽的阴影如同深渊,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薇拉和孩子!那只由纯粹秩序之光构成、铭刻着冰冷蓝色符文的手臂,缓缓抬起!
冰冷的金属音,带着更新后的、更加恐怖的绝对意志,再次响起:
“目标:高熵污染源(复合态)……确认。”
“次级目标:原生污染源(纯净态)……确认。”
“威胁等级:终极。”
“执行方案:秩序奇点……绝对格式化……”
湮灭之序……它追来了!而且……锁定了孩子!
薇拉瞬间将昏迷的孩子紧紧护在身后!她那只结晶化的左臂爆发出刺眼的银白光芒!掌心的星火疯狂燃烧!眼中银焰与数据流交织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盛!
“滚开!!!”
一声混合了薇拉怒吼、“她”的悲鸣与星火决绝的咆哮,响彻死寂的残骸空间!
星尘之火,与湮灭之序的最终对决,在这片漂浮于宇宙坟场的残骸中……再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