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痹感如同退潮般从西肢百骸缓缓褪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更加尖锐的剧痛。后背被撕裂的伤口,手腕被侵蚀的焦黑,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仿佛被重锤反复碾过。陆羽的意识如同沉船残骸,艰难地从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之海中向上浮起。
他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那片惨白到令人绝望的光。刺眼,冰冷,没有温度。
但环境变了。
不再是那个排列着拘束舱的巨大实验室。他依旧被禁锢着,但束缚他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舱壁,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凝胶状物质?这物质如同活体般包裹着他,只露出头部,带来一种奇异的悬浮感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身体的大部分剧痛似乎被这凝胶隔绝、缓解了,但一种更深沉、源自灵魂的疲惫和禁锢感,却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
他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球,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空间。墙壁并非金属,而是一种光滑、冰冷、仿佛一体浇筑而成的暗灰色岩石,表面铭刻着无数极其细微、不断流转着幽蓝色光芒的复杂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有生命的血管,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幽蓝,光线在光滑的岩壁上折射、流淌,如同沉入深海。
而他,正悬浮在这个巨大圆柱空间的中心位置。包裹他的凝胶状物质被固定在一个同样流转着幽蓝纹路的金属支架上。
视线向下。
陆羽的呼吸骤然一滞!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如同一张巨兽的喉咙,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虚无和冰冷。他悬浮的位置,仿佛只是这无底深渊上方一块微不足道的礁石。
视线向上。
同样深不见顶的黑暗。圆柱形的岩壁向上延伸,最终也融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幽暗。只有岩壁上那些流转的幽蓝纹路,如同镶嵌在深渊峭壁上的星辰,提供着唯一的光源。
更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片巨大的圆柱空间内,并非只有他一个“囚徒”。
上下左右,在幽蓝光芒勉强能触及的范围内,悬浮着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同样被粘稠蓝色凝胶包裹的身影!他们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有的伸展,有的扭曲成非人的角度。大部分都紧闭双眼,毫无声息,如同真正的标本。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凝胶囚笼内,禁锢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人”。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灰白色,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头颅异常巨大,没有头发,只有几道深深的沟壑。此刻,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灰白色的皮肤下,隐约有暗红色的光芒在脉动。
稍远处,另一个囚笼里,悬浮着一个身体被无数细密金属管线刺穿、缠绕的身影,那些管线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连接着他(它)的身体和包裹的凝胶。金属管线上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这里……是深渊。是“渡鸦”用来封存最危险“藏品”的囚笼——深渊静滞单元。
恐惧,混合着一种面对浩瀚虚无的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陆羽淹没。
“编号‘枭’共生体,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神经抑制凝胶己完全覆盖,静滞力场启动。污染指数维持高位震荡,但未突破临界阈值。”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在空旷死寂的深渊空间里回荡。
陆羽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寻找声音来源,却只看到岩壁上流淌的幽蓝光纹。
“很好。维持‘枭’的静滞状态。生命维持系统输出功率提升至120%,优先修复宿体物理创伤。”另一个声音响起。冰冷、清晰、带着熟悉的、如同冰珠坠地的质感。
是白博士!
陆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循声望去,在下方深渊边缘、一块突出的暗灰色岩石平台上,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披着深灰风衣的身影。她站在那里,如同深渊边缘的一尊冰雕,灰白色的短发在幽蓝光芒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的目光并未落在陆羽身上,而是专注地看着面前悬浮的一个巨大、半透明的幽蓝色操作光屏。光屏上瀑布般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
在光屏的一角,一个缩小的窗口里,显示着另一个凝胶囚笼的画面——那是叶清妤!
她同样被粘稠的蓝色凝胶包裹着,只露出那张灰败死寂的脸。皮肤下那些恐怖的青黑色蛛网状纹路似乎被凝胶强行压制了下去,但依旧在凝胶内部留下大片不祥的深色阴影。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同枯萎的蝶翼,覆盖在毫无血色的眼睑上。生命体征的读数在光屏上微弱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
“目标‘蚀’污染源,状态?”白博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污染本源活性指数在吞噬‘鳞’之后短暂飙升,现己回落至稳定区间。但‘容器’生命体征持续恶化,生理崩解速率超过预期37.8%。神经抑制凝胶对污染本源的压制效果正在衰减,预计维持时间不超过72标准时。”电子合成音冰冷地汇报。
“容器崩解速度太快了……”白博士的指尖在光屏上划过,调出叶清妤身体内部的扫描图谱。图谱上,代表生命力的暖色调区域大片大片地被冰冷的、代表污染侵蚀的深黑色和死寂的灰白色所覆盖,如同被霉菌迅速蚕食的朽木。“‘蚀’的本源如同无法满足的黑洞,普通的容器根本无法承载其反噬……‘鳞’的生命能量只是杯水车薪。”
她的目光终于从光屏上移开,冰灰色的瞳孔缓缓抬起,穿透幽蓝的光线与冰冷的凝胶,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悬浮在深渊中央的陆羽身上。
那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要将陆羽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所以……我们需要新的‘锚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一个足够坚韧,能与‘蚀’产生共鸣,甚至……能短暂容纳其部分本源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