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三个字。
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的沙哑和病弱的迷茫，却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穿了沈砚舟的心脏！
他半跪在简陋“床”边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距离苏晨苍白脆弱的脸颊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那双眼睛。
苏晨刚刚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了巷子里的惊恐和戒备，没有了火场中的绝望和痛苦，甚至没有了昏迷前那声无意识的“晚晚姐”带来的巨大哀伤……只剩下纯粹的、彻底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陌生和困惑。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从未在生命中出现过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砚舟！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告诉她：我是沈砚舟！那个在巷子里想救你的人！那个在火场里冲进去的人！那个……那个把你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人！
但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哽咽。他看着苏晨眼中那真实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迷茫，一种比后背伤口更尖锐的剧痛，狠狠攫住了他。
“咳……咳咳……”苏晨似乎想说话，却牵动了干涩疼痛的喉咙，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瘦弱的身体在毯子下微微颤抖。
沈砚舟猛地回过神，压下翻腾的心绪，连忙拿起旁边那个缺口的搪瓷杯，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异常干涩沙哑：“水……先喝点水。”
苏晨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简陋的杯子，眼神里带着迟疑。最终，喉咙的灼痛似乎战胜了本能的戒备，她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就着沈砚舟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的清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缓。
喝了小半杯水，苏晨的咳嗽稍稍平息。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砚舟脸上，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陌生感，声音依旧微弱沙哑：“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臂和小腿上缠绕的白色纱布，又环顾着这个昏暗、杂乱、散发着刺鼻药味和霉味的诡异地下室，眼中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沈砚舟的心上！他端着水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杯中的水漾起细小的波纹。
“你……”沈砚舟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的，“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苏晨茫然地看着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地回忆，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很快只剩下更深的空洞和挫败。她缓缓地、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无助：“我……想不起来……头好痛……”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按太阳穴，却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沈砚舟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失忆……不仅仅是关于他，关于这场灾难……她是彻底的，连自己的身份都遗忘了！
“丫头，别乱动！”老瘸子嘶哑的声音从火炉边传来，带着不耐烦。他手里拿着几片白色的药片和一个装了温水的杯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动作却异常利落。“伤没好利索，瞎折腾什么！”他将药片塞进苏晨手里，又把水杯递给她，“消炎止痛的，吃了！”
苏晨看着手中陌生的药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油腻白大褂、一脸凶相、腿脚不便的老头，眼神里的警惕更浓了。她没有立刻吃药，反而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缩。
沈砚舟见状，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他是医生，救了我们。药……是治伤的。”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同样包扎着的地方，又指了指苏晨手臂的纱布。
苏晨的目光在沈砚舟和老瘸子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最终，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药片，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水，艰难地咽了下去。药片的苦涩让她眉头皱得更紧。
“我……”吃完药，苏晨抬起头，再次看向沈砚舟，眼神依旧是那种让人心碎的茫然，“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名字……家……怎么受伤的……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世界抛弃般的脆弱，“你们……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沈砚舟看着她那双盛满无助的眼睛，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真相都堵在了喉咙口。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她叫苏晨？告诉她她有个可能叫苏晚的姐姐？告诉她她耳后的蝴蝶胎记是某种“钥匙”？告诉她他们正被一个叫莫天启的疯子科学家和一个叫林薇安的恶毒女人追杀？告诉她她刚刚经历了一场蓄意谋杀般的火灾和枪击？
这些真相，对于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记忆一片空白的人来说，无异于另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她孱弱的精神状态，根本承受不起！
“我们……”沈砚舟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也是刚遇到你不久。你受了伤，晕倒了。我们……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他避开了最关键的问题，选择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不能告诉她真相，至少现在不能。
苏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依旧是茫然。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包扎的手臂，喃喃道：“受伤……晕倒……”她似乎想努力抓住什么，但记忆的深渊一片漆黑。
“想不起来就别瞎琢磨了！”老瘸子粗声粗气地打断，他收拾着药箱，动作麻利，“脑子撞坏了，养养兴许能好！现在，养伤要紧！别给老子添乱！”
苏晨被老瘸子的凶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往毯子里缩了缩，不再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粗糙的天花板，仿佛在努力拼凑着那些消失的碎片。
沈砚舟看着这样的她，心如刀绞。他默默地起身，忍着后背的钝痛，走到角落里那个鼓囊囊的旧帆布包前。那是“黑蝴蝶”留下的“辛苦费”。他拉开拉链，里面是几沓捆扎整齐的现金，面额不小，足够普通人数月开销。
他拿出其中一沓，走到老瘸子面前，递了过去：“这些，算是医药费和……收留的费用。多谢。”
老瘸子瞥了一眼那沓钱，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也没伸手接。他叼着烟，继续擦拭着手术刀，语气平淡：“用不着。‘黑蝴蝶’给过了。够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砚舟苍白的脸和绷紧的后背，“倒是你小子，伤没好透，别瞎逞能。还有那丫头，身子虚得像纸糊的，经不起折腾。这几天，老实待着。”
沈砚舟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老瘸子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他默默收回钱，点了点头。确实，苏晨现在的情况，根本经不起任何颠簸。这里虽然恶劣，但暂时是安全的避风港。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微弱的猫叫响起。那只一首蜷在老烟鬼脚边的黑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苏晨的“床边”。它轻盈地跳上一个破轮胎，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毯子里的苏晨，尾巴尖轻轻摇晃着。
苏晨的注意力被这只突然出现的黑猫吸引了。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她微微侧过头，看着那只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黑猫歪了歪脑袋，试探性地朝着苏晨的方向迈了一步。
苏晨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朝着黑猫的方向，似乎想摸一摸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黑猫油亮的皮毛时——
“别碰它！”
一声低沉而急促的警告，如同炸雷般在地下室里响起！
是老烟鬼！
一首沉默蹲在角落、如同影子般的老烟鬼，此刻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双隐藏在烟雾和阴影中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显露出来——浑浊，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只黑猫身上，仿佛那不是一只猫，而是某种致命的毒物！
黑猫被老烟鬼突如其来的低吼惊得浑身炸毛，“嗷呜”一声尖叫，弓起背，瞬间从轮胎上跳开，窜回了角落的阴影里，警惕地盯着这边。
苏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了一大跳，伸出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角落里那个如同枯木般的老头，眼中再次充满了恐惧。
沈砚舟的眉头瞬间拧紧！老烟鬼的反应太过异常！一只猫而己，为何如此紧张？甚至带着恐惧？
他顺着老烟鬼那异常警惕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只缩在阴影里的黑猫。昏黄的光线下，那只猫的眼睛闪烁着幽冷的光泽。沈砚舟的心头猛地掠过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
“老烟鬼？”老瘸子也察觉到了异样，叼着烟的嘴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老搭档。
老烟鬼没有回答老瘸子，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只黑猫，仿佛要将它洞穿。片刻，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对着老瘸子说了几个字。声音太低，沈砚舟只捕捉到零星的碎片：
“……猫……不对劲……眼睛……像……‘那些人’的……”
‘那些人’？
沈砚舟的心猛地一沉！
莫天启？！还是……‘黑蝴蝶’？！
他再次看向那只黑猫，目光变得无比凝重。难道……这只猫，不仅仅是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