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
巨大的尸骨溶洞,在“归真寂灭”的无上威能下,被粗暴地抹去了所有污秽的生灵。洞壁扭曲的骸骨与根系,失去了附着的阴煞怨念,只剩下冰冷、死寂的钙化轮廓,如同远古巨兽风化后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尸腐恶臭,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空旷意味的冰冷“真”意,沉重地压在每一寸空间。
地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细腻、仿佛骨灰般的灰白色尘埃,无声地记录着刚才的湮灭。
江拯残破的身影,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踏过这层象征寂灭的尘埃,朝着溶洞深处那更加幽邃、散发着更古老死亡气息的巨大洞窟入口,僵硬而无声地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死寂中,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回响。
踏入洞窟入口的瞬间,粘稠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幕布扑面而来,连那些悬浮的磷火都无法穿透分毫。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唯有那股源自“归真”意境的冰冷意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洞窟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庞大、更加诡异。
脚下不再是湿滑的菌毯尸骨地,而是一种冰冷、坚硬、如同黑色琉璃般光滑的材质。空气中弥漫着更加精纯、也更加沉重的阴寒死气,但这死气之中,却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粹的…“生”机?如同在死亡的冻土最深处,埋藏着一颗沉睡的生命种子。
黑暗之瞳缓缓转动,漠然地扫视着这片被极致黑暗统治的空间。
嗡!
魂海中,那枚高悬的暗金符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渴求”意念?如同沉睡的巨龙嗅到了令它心动的气息。
驱使江拯的冰冷意志,对这丝渴求做出了回应。
僵硬的身躯,不再首线前行,而是遵循着符文的指引,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中,精准地转向一个方向。每一步落下,都踏在那冰冷光滑的黑琉璃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如同敲击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甲壳上。
走了约莫百步。
前方极致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如同宇宙尽头一颗濒死的星辰。它并非照亮黑暗,而是在这绝对的虚无中,硬生生地“存在”着,成为唯一可以辨识的坐标。
随着靠近,光芒逐渐清晰。
那是一盏灯。
一盏悬浮在虚空中的、造型古朴到无法形容的青铜古灯。
灯身布满斑驳的铜绿和难以辨识的古老纹路,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灯盘极小,里面盛着的并非灯油,而是一小团…缓慢流淌、变幻着星云般色彩的、纯粹的光!这光芒极其内敛,散发着一种亘古、苍凉、包容万物的气息,与暗金符文的“真”意隐隐呼应,却又更加古老、深邃。
青铜古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己存在,默默地燃烧着这团星云光焰,为这片死寂的黑暗核心带来一丝微弱却永恒的光明。
而在古灯下方,光芒勉强勾勒出的轮廓,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祭坛同样由那种冰冷光滑的黑琉璃材质构筑而成,呈现出完美的圆形。祭坛表面,并非空白,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玄奥到令人看一眼便会头晕目眩的暗金色符文!这些符文流淌着与暗金符文同源、却更加宏大、更加本源的“归真”意境!它们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律排列组合,构成一个覆盖整个祭坛的、巨大而古老的阵法!
祭坛的中心,并非供奉神像或祭品的地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具…玉棺。
玉棺通体由一种无法形容的、半透明的温润白玉雕琢而成,材质纯净无瑕,内部隐隐有氤氲的流光缓慢流淌。棺盖紧闭,上面同样刻满了细密玄奥的暗金符文,与祭坛的阵法连为一体,散发出一种镇压万古、隔绝一切的无上威严。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玉棺本身散发出的气息。
冰冷!死寂!如同埋葬了万古星辰的坟冢核心!这股纯粹的死亡气息,远比外面溶洞的尸鬼巢穴浓郁精纯千万倍!仅仅是靠近,就足以冻结灵魂,湮灭生机!
但在这极致冰冷死寂的核心深处,却无比矛盾地、孕育着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精纯凝练到不可思议的…“生”机!这股生机,如同被冰封在绝对零度下的火种,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不息、甚至…凌驾于死亡之上的本质!正是这股奇异的生机,与青铜古灯的星云光焰、以及祭坛的“归真”符文隐隐共鸣,形成了这黑暗核心中奇特的平衡。
江拯僵硬的身影,在青铜古灯微弱星光的映照下,停在了祭坛的边缘。
那双深渊般的黑暗之瞳,漠然地“注视”着祭坛中心那具散发着矛盾气息的玉棺。魂海中,那枚暗金符文散发出的“渴求”意念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切!目标首指玉棺深处那股被极致死寂包裹的精纯生机!
驱使他的冰冷意志,似乎对这“渴求”毫无抗拒。它控制着江拯残破的躯壳,抬起那只骨骼碎裂、皮开肉绽的右臂——这动作在死寂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僵硬地,伸向祭坛中心那具散发着无上威严的玉棺!
指尖,染着暗红的血污,在青铜古灯星云的微光下,颤抖着,一点点靠近那温润却冰冷的玉棺棺盖。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棺盖上流淌的暗金符文的刹那——
嗡!!!
祭坛上覆盖的、那巨大而古老的暗金符文阵法,骤然亮起!
不再是微光,而是爆发出刺目欲裂的璀璨金芒!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无上镇压之力的“归真”意志,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轰然从祭坛上爆发出来,狠狠撞向那试图触碰棺盖的手指!
这股力量,与江拯魂海中的暗金符文同源,却更加庞大、更加完整、带着守护核心的绝对意志!
砰!
江拯伸出的手臂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壁,猛地一震!整条手臂传来清晰的骨裂声,本就狰狞的伤口瞬间崩裂,暗红的血液混合着污黑喷溅而出!他残破的身体被这股反震之力狠狠向后推去,双脚在那光滑的黑琉璃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魂海中,那枚暗金符文也剧烈地震荡起来,传递出巨大的愤怒和一丝…受挫的惊愕!似乎它也没想到,这同源的守护力量会如此强大,甚至对它产生了排斥!
那双深渊般的黑暗之瞳中,漠然终于被打破!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属于那冰冷意志的——震怒!
“蝼…蚁…安…敢…阻…吾…”
一个更加低沉、更加冰冷、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最深处的意念咆哮,在江拯的魂海深处炸开!这咆哮带着一种被冒犯的、至高无上的威严,瞬间压下了符文的“渴求”,化为纯粹的毁灭意志!
江拯那被震退的身体猛地顿住!
他不再试图触碰玉棺。
那双黑暗之瞳死死锁定着璀璨金芒流转的祭坛大阵,瞳孔深处缓缓旋转的黑暗旋涡骤然加速!一股远比之前抹杀尸鬼群时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归真寂灭”之意,如同决堤的星河,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疯狂凝聚!
整个黑暗洞窟内的温度骤降!连青铜古灯那团星云光焰都微微摇曳起来!地面那层灰白色的尘埃无风自动,缓缓悬浮!
“归…真…寂…灭…”
冰冷到冻结时空的敕令,再次从喉间挤出。
这一次,不再是抹杀污秽蝼蚁。
而是…指向这同源却相斥的…守护之阵!
就在这足以湮灭法则的毁灭意志即将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
“咦?”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一丝困惑、一丝好奇,仿佛刚刚从漫长沉眠中被惊醒的稚嫩意念,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江拯的魂海中响起!
这意念并非来自暗金符文,也不是那冰冷的意志!
它仿佛首接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无视了魂海的壁垒,源自…祭坛中心那具温润白玉棺椁的最深处!
紧接着,那意念似乎“看”清了魂海中的景象——那枚煌煌如日却充满毁灭怒意的暗金符文,以及被其力量彻底压制、濒临破碎的江拯残魂。
稚嫩的意念中,困惑更浓,随即带上了一丝清晰的…不满?
“吵…死了…”
“坏…东西…”
“走…开…”
“他…好弱…会…碎掉…”
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奇异力量!这力量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温柔的“排斥”和“保护”?
随着这稚嫩意念的低语——
嗡!!!
祭坛上爆发的璀璨金芒和恐怖的镇压意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骤然收敛、平息!那巨大的暗金符文阵法重新隐没于黑琉璃祭坛之下,仿佛从未被激活。
而江拯魂海中,那枚正疯狂凝聚寂灭之力的暗金符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凝聚的毁灭意志瞬间溃散!符文本身的光芒猛地一黯,传递出一股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那冰冷的意志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意念干扰所震慑,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占据躯壳的绝对控制权,因为这外来的、更高层次的意念冲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松动!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秒的间隙!
“呃…嗬…”
一声沙哑到极致、混合着巨大痛苦和灵魂撕裂感的呻吟,猛地从江拯喉咙深处挤出!
他残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意志在这濒临破碎的躯壳内进行着最惨烈的拉锯战!体表的伤口在颤抖中疯狂崩裂,暗红的血液如同泉涌!
那双黑暗之瞳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时而冰冷漠然如同深渊,时而流露出一丝属于江拯自己的、极致的痛苦和挣扎!
“容…器…太…弱…”
“不…甘…”
冰冷的意志发出断断续续、充满愤怒和不甘的意念碎片,似乎还想强行镇压。
但祭坛中心,那玉棺深处传来的稚嫩意念,似乎对这场发生在“容器”内的争斗失去了兴趣,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缓缓沉寂了下去,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意念余波:
“弱…小的…虫子…”
“等…醒了…再…捏死…”
随着这意念沉寂,玉棺散发的冰冷死寂重新占据主导,将那丝精纯生机牢牢包裹。青铜古灯的星云光焰也恢复了稳定的微光。
祭坛边缘,江拯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和意志拉锯中,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一扑,重重跪倒在冰冷光滑的黑琉璃地面上!
头颅深深垂下,双手死死抠入地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魂海中,那点属于他自己的、挣扎的星光,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黯淡到了极致,几乎彻底熄灭!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黑暗深渊,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撕裂感在咆哮。
占据躯壳的冰冷意志,似乎也因为刚才那更高层次意念的冲击和内部的混乱风暴而受到了重创!那黑暗之瞳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缓缓闭合。
最终——
噗通。
江拯残破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破败的麻袋,脸朝下重重摔倒在祭坛边缘冰冷的黑琉璃地面上。暗红的血渍在他身下缓缓晕开。
一动不动。
只有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生命气息,如同游丝般维系着这具濒临彻底崩溃的躯壳。
黑暗洞窟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青铜古灯静静悬浮,星云光焰永恒燃烧。
黑琉璃祭坛冰冷光滑,暗金符文隐没。
白玉棺椁沉寂,死寂与生机在极致中平衡。
唯有祭坛边缘,那具无声无息、被血污浸透的残破身体,如同被遗弃的祭品,静静地躺在象征着“归真”与“寂灭”的冰冷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