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的甜香飘进窗棂时，小满在日历上圈出了节气名——今日小满。她踮脚从衣柜顶取下藤编的采桑篮，篮底还粘着去年晾干的桑叶碎。院子里，外婆正给蚕匾消毒，蒸腾的热气里飘着艾草苦涩的清香。
"头眠刚过。"外婆掀开盖在竹匾上的蓝布，底下密密麻麻的蚁蚕己经长成芝麻大小，正沙沙啃食着嫩桑叶。小满分到的任务是去西沟采桑，柳阿婆家的百年桑树刚抽新芽。
穿过油菜田时，露水打湿了小满的布鞋。柳阿婆的桑树伫立在沟渠边，树干上皴裂的树皮像老人手背的皱纹。她踮脚够最低的枝条，桑叶断面立刻渗出乳白的汁液，沾在指尖黏得像蜂蜜。
"留神蚕宝宝的口粮。"柳阿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像个月牙。她教小满用铜钱大的嫩叶喂初眠蚕，巴掌大的叶子给快结茧的熟蚕。阳光透过桑叶照在老人银白的发髻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
回程时，小满绕到溪边摘了几片野薄荷。薄荷叶在指间搓碎后，清凉的气息能驱散采桑的困倦。路过村口的老井，她看见几个媳妇正在石板上捶打土布，棒槌声和着说笑声在晨光里格外清脆。
蚕房里，外婆正在给蚕宝宝分匾。老人家的手像长了眼睛，轻轻一拨就把黏在一起的蚕分开。小满学着撒桑叶，嫩绿的叶片刚落下，蚕群就涌起波浪般的蠕动，沙沙声如同春雨落在竹林。
"听，这是蚕写字呢。"外婆忽然说。小满屏息细听，千万张小嘴啃食桑叶的声响里，确实藏着类似毛笔划过宣纸的韵律。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蚕匾上，那些昂着头进食的蚕宝宝通体透亮，能看见体内流动的淡绿桑汁。
正午时分，灶台上的铁锅飘出特殊的清香。外婆用去年留的蚕蛹熬了锅蚕酱，琥珀色的酱汁里沉着金黄的蛹粒。小满帮忙装坛时，忍不住舔了下勺背，浓郁的鲜味立刻在舌尖炸开，比鸡汤还醇厚。
午后闷热，蚕房里飘着淡淡的石灰味——那是防潮用的。外婆教小满辨认将眠的蚕：停止进食、头部昂起、身体发亮的就是要蜕皮了。两人轻手轻脚地给眠蚕换匾，动作轻柔得像在布置婴儿床。
傍晚雷雨来得急。小满忙着关窗户时，发现外婆正把几片新鲜桑叶盖在眠蚕身上。"给它们当被子。"老人家的银发被闪电照亮，脸上的皱纹里盛满温柔。雨点砸在瓦片上如擂鼓，蚕宝宝却在桑叶下安睡，偶尔扭动身子，像在做关于化茧的梦。
雨停后，月亮从云缝里探出头。外婆突然说要去看"夜食蚕"，拉着小满轻手轻脚来到蚕房。月光透过雨洗过的窗纸，照见那些夜间加餐的蚕宝宝正疯狂啃食，比白天还卖力。桑叶在它们身下快速消失，像被无形的火焰吞噬。
"蚕姑娘夜里饭量大。"外婆的声音混在沙沙声里。小满忽然看见角落有只蚕正在吐丝，透明的丝线在月光下银闪闪的，像道流动的银河。她想凑近看，却被外婆拦住："莫惊了它的好梦。"
次日清晨，柳阿婆送来刚摘的枇杷。金黄的果实还带着晨露，盛在竹篮里像一捧小太阳。外婆把枇杷叶洗净晾干，说要留着煮凉茶。小满吃着枇杷，看外婆将蚕沙——也就是蚕粪——扫进箩筐。黑亮的蚕沙晒干后能装枕头，外婆说这是安神的好东西。
"快来看！"外婆突然在蚕房呼唤。小满跑过去，看见第一只蚕开始结茧了！它选在匾角，正用丝线搭建透明的帐篷。外婆轻轻挪动竹匾，把结茧的位置调整到更方便观察的角度。蚕宝宝似乎毫不在意，继续专注地编织它的杰作。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蚕匾里陆续出现雪白的茧子，有的圆如珍珠，有的两头稍尖像花生。外婆教小满辨别雌雄茧：圆胖的是雌，瘦长的是雄。两人把最好的茧子留种，剩下的准备缫丝。
小满第一次见到缫丝锅时，以为外婆要煮汤。大铁锅里的水滚着细密的气泡，外婆把蚕茧放进去，用竹筷轻轻搅动。奇迹发生了——茧子渐渐散开，抽出一根闪亮的丝线！
"要这样绕。"外婆教她使用简易的缫丝架。丝线穿过竹钩，在转动的架子上缠绕成绞。小满试了几次才找到手感，蚕丝在指尖凉滑如流水，稍不留神就会断掉。锅里的茧子越来越少，丝绞却越来越厚，像团凝固的月光。
傍晚，外婆把新缫的丝浸在栀子染液里。洁白的丝线渐渐吸饱金黄的色彩，挂在竹竿上晾晒时，宛如一道夕阳的碎片。小满帮忙整理丝线，发现自己的掌纹都被染成了淡黄色，像戴了副隐形的手套。
蚕事接近尾声时，外婆做了顿特别的"蚕花饭"。新采的蚕豆和腌制的蚕蛹同炒，配上金黄的枇杷和雪白的茧粉馍。小满咬了口茧粉馍，淡淡的蚕香混着蜂蜜的甜，竟有种奇异的鲜味。
夜里，小满翻开日历，在小满节气那天画了只胖蚕宝宝。窗外，早蝉己经开始试嗓，断断续续的鸣叫像在调试乐器。楼下传来外婆整理蚕具的声响，竹匾相碰的脆响像某种夏日的密码。
她摸出枕头下的食谱册，发现"蚕月"章节添了新内容：蚕眠时要避风忌湿，缫丝水要加柞木灰，茧粉可和糯米蒸糕……墨迹间夹着一段蚕丝，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半梦半醒间，小满听见楼下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光脚溜下楼，看见外婆正在织布机前忙碌。昏黄的灯光里，老人家投在墙上的影子巨大而灵动，像只正在结茧的蚕。梭子在经线间穿梭，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来试试？"外婆让出位置。小满学着投梭，第一次就把纬线弄乱了。外婆笑着解开线结，手把手教她控制力度。织机声渐渐变得流畅，新织的土布在膝头一点点延长，摸上去温暖又踏实。
晨光染白窗纸时，第一匹夏布终于完工。外婆把布浸在晨露里漂洗，布匹在溪水中舒展如云。小满帮忙晾布时，发现布面上有处不太均匀的纹理——那是她昨晚织错的地方，现在成了这块布独特的标记。
院里的西瓜藤突然热闹起来。小满蹲在灶台边数了数，藤上己经挂了三个拳头大的西瓜，青皮上覆着层白霜似的绒毛。外婆说等藤蔓枯黄时，就能摘来敬灶神。阳光透过瓜叶照在那些小西瓜上，它们像在偷偷积攒整个夏天的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