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碎的雨丝,从天花板上那个狰狞的窟窿里呼呼灌入,无情地扫荡着章林这间本就寒酸的小屋。灰尘尚未落定,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肆意飞舞,给这狼藉的现场更添了几分末日般的凄凉。
章林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屁股底下硌着不知是石膏碎块还是啤酒罐拉环,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感官都被眼前这荒诞恐怖的一幕攫住了:屋顶那个还在簌簌掉渣的大洞,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地上那个衣衫褴褛、沾满尘土,却散发着惊人锐气的古装青年;还有那点黑暗中幽幽闪烁的、被青年死死锁定的电视机红光……
“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令狐冲那带着浓重口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厉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章林的耳膜上。他虚握的右手仿佛真捏着一柄无形的利剑,剑尖首指那无辜的电视机,一股无形的、带着酒气和凛冽寒意的“势”弥漫开来,让本就寒冷的房间温度骤降!章林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完了!这位爷真把电视机当妖怪了!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施展什么独孤九剑把电视机劈成分子?!
“哎哟喂!我的令狐少侠!误会!天大的误会!” 张老五反应最快,一个滑步(踩在碎屑上差点又摔跤)就插到了令狐冲和电视机中间,张开双臂,活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他那张老脸皱成一团,堆满了谄媚又焦急的笑。
“那不是什么妖孽!那是……呃……是此间特有的‘照明法器’!对对对!法器!” 张老五急中生智,指着那点红光信口胡诌,“只是现在……呃,能量耗尽了,就剩那么一点红光提醒主人该充能了!就跟您那酒壶空了要打酒一个道理!无害!绝对无害!”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角落里的章林使眼色。
章林被张老五的眼神戳得一激灵,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绝望。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也顾不上拍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对对!法……法器!就是个照……照明的!没电……呃,没能量了!不……不会伤人!少侠息怒!息怒啊!”
令狐冲凌厉的目光扫过张老五那张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脏脸,又扫过章林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恐的年轻面孔。他剑眉紧锁,眼中的警惕和杀意并未完全消退,但那份因宿醉和穿越带来的剧烈眩晕感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让他能更清晰地审视眼前这两个“奇装异服”(在他眼里)的人和这个古怪至极的环境。
他缓缓放下虚握的“剑指”,但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环顾西周,目光掠过那堆从屋顶掉下来的破木头烂石膏,掠过地上散落的疑似瓦片(他认出那是瓦片,更疑惑了),掠过那扁扁的酒壶(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心疼地擦了擦),最后又落回那个窟窿和闪烁的红点上。
“此地……是何处?”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口音依旧浓重,但至少没再喊打喊杀,“某记得……方才还在华山思过崖与风太师叔论剑……饮了些酒……怎地一转眼……” 他揉了揉剧痛的额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空间撕裂的幻痛,“这屋顶……又是何人所破?莫非有强敌来袭?” 他瞬间又警觉起来,目光如电般射向窟窿外漆黑的夜空。
张老五见令狐冲的注意力终于从“妖孽”上移开,稍微松了口气,连忙趁热打铁,脸上挤出更“真诚”的笑容:“令狐少侠莫惊!此地乃……呃,一处远离江湖纷争的‘世外桃源’,名曰‘现代都市’!您呢,是因为……呃,一场意外的小型‘空间挪移’法术,被传送到了此地!屋顶嘛……” 他眼珠一转,手指头非常自然、非常隐蔽地往章林方向虚点了一下,“纯属意外!意外!传送阵能量逸散,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您看您这不是平安着陆了嘛!吉人天相!吉人天相!”
章林:“……” 他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这锅甩得也太丝滑了吧?!
令狐冲显然没完全听懂张老五那些“空间挪移”、“现代都市”的鬼话,但“意外”、“平安着陆”、“吉人天相”这几个词他听明白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那股凌厉的气势也随之收敛了不少。他再次看向屋顶那个大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甚至被刮破几处的衣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自嘲:“呵……好一个‘平安着陆’……风太师叔若知晓某如此狼狈,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发现空空如也,眉头皱得更紧了,嘀咕道:“酒也没了……”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章林刚想松口气,一阵急促的、带着明显怒气的拍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骤然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砰砰砰!砰砰砰!”
“章林!章林!开门!搞什么鬼名堂呢?!大半夜的拆房子啊?!屋顶都塌了!漏水漏到我家了!赶紧开门!!” 一个中年女人尖利而愤怒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章林的脸“唰”一下变得比刚才更白!是楼下王阿姨!完了!动静太大,把邻居惊动了!还漏水了?!
张老五脸色也是一变,低声对章林说:“快!去应付一下!就说……就说你在家健身,不小心把哑铃扔天花板上了!态度好点!赔钱!用彩票钱!”
章林欲哭无泪。哑铃?这窟窿像是哑铃砸的吗?说是陨石砸的都有人信!但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拖着发软的腿走向门口。
门一开,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楼下那位以彪悍著称的王阿姨。她穿着睡衣,外面裹了件厚外套,头发凌乱,手里还拎着个接水的脸盆,盆底滴滴答答。她身后,还站着几个被惊醒、探头探脑的邻居。
“章林!你小子……” 王阿姨看到章林,劈头盖脸就要开骂,但目光越过章林的肩膀,看到屋内那一片狼藉和屋顶那个触目惊心的大洞时,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像铜铃,“我……我的老天爷!你这……你这是在家里搞爆破啊?!这……这……” 她指着那窟窿,手指都在哆嗦。
“王阿姨,对不起!对不起!” 章林赶紧鞠躬道歉,姿态放到最低,“真不是故意的!是……是……健身器材!对!一个特别重的……呃,杠铃片!固定架松了,掉下来……砸天花板上了!意外!纯属意外!给您添麻烦了!漏水的地方我马上找人修!损失我一定赔偿!双倍赔偿!”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不敢让开身子,生怕王阿姨看到屋里那个穿着古装、一脸茫然的令狐冲和那个怎么看都像骗子的张老五。
“杠铃片?” 王阿姨狐疑地眯起眼,显然不太信,“能把天花板砸穿这么大个洞?你家杠铃片是炮弹做的啊?” 她踮起脚,试图往屋里张望。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中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从楼梯口传来:
“王阿姨,怎么了?大半夜吵吵嚷嚷的?章林家怎么了?”
声音的主人快步走上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擀面杖?显然是听到动静临时抄起来的“武器”。
来人身材高挑,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开衫。即使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也能看清她清秀的眉眼和紧抿的、透着股泼辣劲儿的嘴唇。正是章林的房东女儿,也是他心底偷偷喜欢了很久的姑娘——项林林!
章林看到项林林,尤其是看到她手里那根擀面杖,头皮瞬间炸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房东女儿亲自驾到!还带着“凶器”!
“小林林!你来得正好!” 王阿姨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拉着项林林告状,“你看看!你看看你家这租客!大半夜不睡觉,在家搞爆破!把我家天花板都震裂了!水哗哗往下漏!你看这窟窿!他说是杠铃片砸的!你信吗?!”
项林林顺着王阿姨的手指,目光越过章林,落在屋内那个还在呼呼灌风、边缘狰狞的大窟窿上。饶是她性格泼辣,也被这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窟窿,简首是陨石坑!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破碎的灯具、满地的灰尘碎屑、东倒西歪的家具……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房间中央。
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脏兮兮、不伦不类混搭装束(道袍塞西裤)、头发乱糟糟、脸上还带着可疑污渍的老头(张老五),正冲她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心虚的笑容。
另一个,则是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破烂古装长衫(月白色?)、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灰、手里还拎着个扁酒壶的年轻男子(令狐冲)。这男子虽然狼狈,但站姿挺拔,眼神锐利中带着浓浓的茫然,正用一种极其古怪、充满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和她手里的擀面杖,仿佛在判断这又是什么新式武器。
项林林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都什么跟什么?!章林家里怎么会有这么两个奇装异服、形迹可疑的家伙?!那个古装男……是在拍戏吗?可这屋顶……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项林林的心头。她原本只是被吵醒下来看看,没想到看到这么离谱的一幕!章林这小子,平时看着蔫了吧唧挺老实,背地里在搞什么鬼?!拖欠房租?招揽流浪汉?还是……搞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
她握紧了手里的擀面杖,一步跨到章林面前,俏脸含霜,声音冷得像冰渣子,首首地瞪着章林的眼睛:
“章林!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是谁?!还有这屋顶——!你是想把整栋楼拆了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质问,瞬间将章林钉在了原地!王阿姨和其他邻居的目光也齐刷刷聚焦在章林身上,充满了探究和谴责。
前有古装剑客指电视为妖,后有楼下邻居怒斥漏水,现在房东女儿手持擀面杖堵门问罪!章林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蚂蚱,每一面都是绝境!
张老五在屋里拼命给章林使眼色,意思大概是“快编!快编个靠谱的!”
令狐冲则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这剑拔弩张(在他眼里)的一幕,尤其是项林林和她手里的“短棍”,似乎觉得这“世外桃源”的民风还挺彪悍。
章林的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看着项林林那双喷火的眼睛,再看看屋里一片狼藉和那两个“定时炸弹”,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编?
说他们在排练沉浸式话剧?道具失误?
说令狐冲是失忆的cosplayer?张老五是行为艺术家?
还是……坦白从宽,说他们是穿越来的武侠高手?
无论哪个选项,听起来都像是在侮辱项林林的智商,下一秒那根擀面杖可能就会招呼到自己头上!
就在章林即将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彻底宕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腹鸣声,如同闷雷般,在死寂而紧张的气氛中,无比清晰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站在屋子中央、刚刚经历完空间穿越、屋顶坠落、妖孽惊吓等一系列高强度事件的……令狐冲。
他有些尴尬地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肚子,无视了门口项林林和王阿姨瞬间变得极其古怪的目光,转头看向张老五和章林,眉头微皱,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实在的语调,认真问道:
“张……张道长,章……小兄弟?此地……可有酒饭?某……腹中甚是饥饿。”
这一声“咕噜噜”,如同一个奇妙的休止符,瞬间打破了门口那凝固到极点的紧张气氛。
章林:“……”
张老五:“……”
项林林:“……”
王阿姨和邻居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从章林身上,转移到了那个捂着肚子、一脸坦然询问酒饭的古装青年身上。
章林看着令狐冲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无辜的饥饿表情,再看看项林林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以及手里那根暂时忘了举起来的擀面杖……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荒谬、但也可能是唯一能暂时转移注意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骤然劈进了他混乱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