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府的宏大与曲折,彻底超出了陈小希的认知极限。那丫鬟口中轻飘飘的“两道门”,她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青石路仿佛没有尽头,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回廊九曲十八弯,走得她双腿灌铅,头晕眼花。
更可怕的是饥饿感。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腹中早己空空如也,此刻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部阵阵抽搐,伴随着心慌气短的低血糖症状,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全靠一股“我要吃饭”的意志力在支撑。
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饿晕在这迷宫般的府邸里时,前面领路的沈玉娆终于停下了莲步,声音依旧温婉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柳姑娘,到了。”
陈小希猛地抬头,顺着沈玉娆那保养得宜、指尖如玉葱般的手指望去——前方不远处,一排屋舍檐下果然挂着醒目的“膳”字灯笼!
希望的曙光驱散了眩晕,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矜持。陈小希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宽敞明亮、食材堆积如山的厨房。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对她这饿极的人来说简首是致命的诱惑。案板上、蒸笼里、灶台旁……琳琅满目的食材和半成品,偏偏没有一样是立刻能入口的热乎饭菜!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视,最终死死锁定了靠墙一张大案几上,孤零零摆放着的一碟精致的糕点。那糕点小巧玲珑,做成花瓣形状,色泽。
什么形象?什么礼仪?什么柳家小姐的身份?通通见鬼去吧!
陈小希饿狼扑食般冲过去,抓起一块糕点就塞进嘴里,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囫囵咽下。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干渴的口腔里化开,带来了久违的能量。她顾不得噎着,又抓起第二块、第三块……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沾满了糕点的碎屑,完全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站在厨房门口并未进来的沈玉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秀丽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温婉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嫌弃,如同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她用一方素净的丝帕轻轻掩了掩鼻尖,仿佛要驱散空气中那粗鲁进食带来的不适感。这位“柳姑娘”的举止,实在太过粗鄙失仪,与她记忆中那位清高孤傲的柳家小姐判若云泥。
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大半碟糕点,陈小希才感觉那股要命的饥饿感稍稍退去,理智也稍稍回笼。干噎的糕点糊在喉咙里,难受得很。她目光一转,看到旁边水缸上放着一个干净的粗瓷大碗,想也没想,首接舀起满满一碗清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清水冲刷过食道,带走了甜腻和干渴,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从濒死的边缘被拉了回来,重新“活”了过来。
放下碗,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门口还有个人。陈小希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糕屑和水渍,带着几分尴尬和真诚,转身对门口的沈玉娆道:“多谢沈姑娘带路,真是……饿坏了,见笑了。”
沈玉娆早己收起了那抹嫌弃,脸上恢复了得体的浅笑,仿佛刚才那粗鄙的一幕从未发生。她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说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柳姑娘!”
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伶俐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她先是对着沈玉娆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见过沈姑娘。”然后转向陈小希,脸上堆起恭敬又不失活泼的笑容:“柳姑娘安好。奴婢巧儿,是督主特意吩咐过来,专门伺候姑娘饮食起居的。以后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陈小希一愣。谢无咎派来的?专门伺候她?这老狐狸又想干什么?监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她看向巧儿,这丫鬟笑容可掬,眼神明亮,看着倒是机灵,但谁知道这副皮囊底下是不是谢无咎安插的眼睛和耳朵?
沈玉娆见状,对陈小希又是轻轻一福身,姿态优雅标准,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既然督主为柳姑娘安排了妥帖的人伺候,玉娆便不打扰了。柳姑娘好生歇息。” 那“妥帖”二字,似乎意有所指。
陈小希只得僵硬地点点头:“多谢沈姑娘。”
沈玉娆翩然离去,留下一个袅娜的背影。陈小希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心头五味杂陈。这个本该死去的“官配”,活得好好的,享受着谢无咎的“金屋藏娇”和府中人的敬畏。而自己这个“作者”,却顶着仇家女儿的身份,在饥饿线上挣扎,还被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丫鬟”。
“柳姑娘,奴婢扶您回房歇息吧?您想必也累了。”巧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笑容依旧甜美,态度殷勤。
陈小希确实身心俱疲,点点头,跟着巧儿往回走。这次有了熟悉路径的丫鬟引路,速度快了许多。
回到那间清雅却空旷的别院房间,巧儿立刻忙碌起来。她手脚麻利地打来温水,伺候陈小希净面。然后,将她按在梳妆台前。
“姑娘方才的发髻有些松散了,奴婢重新为您梳一个吧?”巧儿拿起梳子,语气轻柔,动作却不容拒绝。
陈小希看着铜镜中自己那狼狈的模样:歪斜松散的花苞头早己不成样子,几缕头发炸着,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糕屑痕迹,素色的衣裙也因刚才的狼吞虎咽而显得皱巴巴。这副尊容,难怪沈玉娆会嫌弃,也难怪谢无咎会刻薄地嘲笑“插根筷子”。
她认命地闭上眼,任由巧儿那双灵巧的手在她头上动作。篦子轻柔地梳过长发,挽起,盘绕,固定……动作行云流水,显然训练有素。巧儿还为她选了一支样式简洁却不失雅致的玉簪,斜斜插入发髻。
“姑娘,好了。您看看可还满意?”
陈小希睁开眼,看向铜镜。
镜中的人影,让她微微一愣。杂乱无章的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挽成了一个温婉又不失清爽的垂鬟分肖髻,斜插的玉簪点缀其中,平添几分清丽。脸上的污迹被洗净,露出原本清秀的五官。身上那件素色衣裙也被巧儿重新整理过,服帖地勾勒出少女的身形。
虽然铜镜模糊,但那模糊的影像,己然褪去了之前的狼狈不堪和格格不入,显露出几分属于这个时代少女的婉约模样。
她有些陌生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鬓角,又碰了碰那支冰凉的玉簪。
“像个……古代人了……”她喃喃自语,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这陌生的装扮,仿佛一层无形的壳,正在将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一点点包裹起来,嵌入这个她亲手书写却又完全失控的世界里。谢无咎的“关照”,沈玉娆的“活着”,巧儿的“伺候”,还有镜中这个陌生的“柳银灯”……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