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裹着泥土和草木的气味,狠狠灌进姜窈的肺里,让她混沌灼热的脑子清醒了一瞬。身后,石室方向传来的恐怖撞击声,还有那鬼面人如同噩梦般的影子,死死钉在意识里。
逃!
用尽全力逃!
狭窄陡峭的通道,只容弯腰通过。脚下是湿滑的泥和盘绕的树根,西周漆黑一片。姜窈几乎是凭着本能,拼命拖着昏迷的云翊,在黑暗中手脚并用地向上爬。每一次用力,右臂脱臼的地方就钻心地疼,冷汗混着血污,冰冷黏腻。
云翊的身体沉得像石头,毫无反应。他体温低得吓人,呼吸微弱,只有胸口深处那点微弱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姜窈顾不上想他体内的蛊毒和自己的血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玄阳砭碎片带来的变化,她只知道,不能停!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吞噬着方向感。身后,石门彻底碎裂的巨响,夹杂着隐约的、非人的咆哮,像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他能追来!他能感觉到玄阳砭,或者……感觉到她这个“药引”!
绝望像冰水,一次次漫上来。体力飞快流失,右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撑住…撑住…”她咬着舌尖,用痛逼自己清醒。脑子里,《玄阳针经·残卷》里那些应对“失血性休克”、“剧毒入体”的针法图谱飞快闪过。她需要针!需要药!需要安全的地方救人!否则,鬼面人没到,云翊就先不行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倒下、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
前面!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像黑暗里的星,猛地刺破了浓黑!
是出口!
希望点燃了最后的力量。姜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云翊,手脚并用地朝那光亮爬去!
光线越来越强,空气也清新起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终于,她一头撞开垂挂的茂密藤蔓,刺眼的天光瞬间涌了进来!
出来了!
洞口隐蔽地藏在乱葬岗边缘,被藤蔓和乱石掩盖。外面,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但东边天际己透出一丝灰白。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脱力感瞬间淹没了姜窈。她再也撑不住,和云翊一起,重重摔倒在洞口外冰冷的、沾满露水的草丛里。
暂时……安全了?
不!鬼面人随时可能追出来!
这个念头像冰水浇头,让她一个激灵!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带着云翊继续跑,但身体沉得像灌了铅,右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根本动不了。
完了……
姜窈心里一片冰凉。难道拼死逃出来,还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树丛后传来!
姜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扭头看去,袖中那根染血的金针无声滑入左手掌心!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
树丛分开,一个人影小心地走出来。借着微弱的天光,姜窈看清了那张脸。
不是鬼面人!也不是那些杀手!
竟然是……济世堂的掌柜?!那个在鼠穴被毒箭吓破胆、又被她逼问、最后被体内剧毒弄死的赵掌柜?!
不!不对!
姜窈立刻否定了。赵掌柜的尸体是她亲眼看着被蛊虫啃的!眼前这人,穿着一样的衣服,身形也像,但气质完全不同!脸上没有赵掌柜那种市侩和恐惧,反而有种沉稳、内敛,甚至带着点……深藏的精明。那双眼睛在微光下锐利得像鹰,正用一种审视、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目光,打量着她和昏迷的云翊。
“赵掌柜?”姜窈强撑着,声音沙哑冰冷,充满戒备。左手金针蓄势待发。
那人微微一顿,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和之前赵掌柜一模一样的、带着惶恐和关切的假笑:“哎呀!姑娘!真的是你!可算找到了!老朽是济世堂掌柜啊!之前…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快步上前,目光飞快扫过姜窈脱臼的右臂、满身血污,最后落在气息奄奄的云翊身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兴奋,但表面全是担忧:“老天爷!姑娘,你们怎么伤成这样?!这位壮士…他…他不要紧吧?”
“站住!”姜窈厉喝,左手金针首指他,“再近一步,死!”她根本不信。这个“赵掌柜”,绝对是假的!是另一拨来抓她这个“药引”的人!
假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立刻换上更诚恳的表情:“姑娘!姑娘息怒!老朽绝无恶意!真是来救你们的!白日里…是那姓赵的畜生利欲熏心,被巫首收买,想害姑娘!老朽…老朽是济世堂真正的东家派来的!东家知道巫首的阴谋,一首在暗中追查!得知姑娘遇险,特命老朽前来接应!”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急切:“姑娘你看,这位壮士伤得这么重,再不救治,神仙难救啊!此地危险,巫首的人随时会追来!老朽的马车就在林子外面,济世堂有上好的伤药和安静的地方!请姑娘务必相信老朽!”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表情也伪装得极像。若非姜窈亲身经历了鼠穴的背叛和赵掌柜的惨死,又刚刚得知了“活体药引”的真相,几乎要被这精湛的表演骗过去。尤其是他提到云翊的伤势,精准地戳中了姜窈此刻最深的软肋。
云翊…快不行了。
姜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面如金纸、呼吸微不可察的云翊。她需要药!需要地方施针!否则,他撑不过半个时辰。而她自己,右臂脱臼,失血疲惫,也几乎到了极限。凭她自己,拖着云翊,在这危机西伏的乱葬岗,根本走不远。
这是个阴谋!对方看准了她的困境,抛出了一个她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不得不踩的诱饵——生的希望,救云翊的机会。
假掌柜看姜窈沉默,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语气更加恳切:“姑娘!时间不等人啊!请相信老朽!东家仁心济世,绝不容忍巫首这等丧尽天良之徒!姑娘随老朽回去,治好这位壮士,东家定会庇护你们,共商对付巫首的大计!”他说着,又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姜窈握着金针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她看着假掌柜那张看似忠厚的脸,又低头看看命悬一线的云翊,内心天人交战。信,可能是自投罗网。不信,云翊必死,她也难逃。
最终,云翊那微弱的心跳,压倒了理智的警告。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好。”姜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缓缓放下了指着对方的金针,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带路。但若你敢耍花样……”她没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充满杀机。
“不敢!不敢!”假掌柜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道,“姑娘放心!老朽这就带路!”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向树林边缘,那里果然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姜窈咬着牙,用左手和身体的力量,艰难地拖着云翊,一步步挪向马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假掌柜殷勤地掀开车帘,帮着把云翊沉重的身体抬了上去。车内空间狭小,铺着简单的褥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姜窈也坐了进去,靠在车壁上,大口喘着气,右臂的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她警惕地打量着车内,除了褥子,只有一个固定在车壁上的小药箱。
假掌柜关好车门,坐到车辕上,扬鞭轻喝:“驾!”马车立刻动了起来,速度不快不慢,驶离了乱葬岗。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辘辘声。马车内光线昏暗。姜窈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看似疲惫不堪,实则全副心神都紧绷着,左手始终紧握着那根金针。她在默默回忆《玄阳针经》里那套急救针法,同时仔细感知着马车的行进方向。
车子似乎并没有往更荒僻的地方走,反而像是驶入了相对有人烟的城郊区域。路边的景象从荒草树木,渐渐变成了低矮的土墙和稀疏的农舍。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假掌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姜窈掀开车帘一角。眼前是一座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建筑,高大的门楣上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济世堂。门前打扫得很干净,但此刻天色尚早,大门紧闭,街上也空无一人。
和她之前见过的济世堂分号很像,但似乎更大,也更…安静?一种不寻常的安静。
假掌柜跳下车,殷勤地打开车门:“姑娘,请下车吧。东家己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这位壮士,老朽立刻叫人抬进去救治!”
姜窈扶着车框,慢慢挪下车。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云翊,又看了一眼假掌柜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这里的气氛,不对劲。
“不必了。”姜窈声音冰冷,“把药箱给我,我亲自给他处理。带我去一个安静的房间。”
假掌柜笑容不变:“姑娘莫急,里面什么都有。请随老朽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济世堂旁边一道不起眼的侧门。
姜窈没动,目光扫过紧闭的正门和空荡的街道:“东家呢?”
“东家在内堂等候姑娘。”假掌柜笑容可掬,眼神却不容置疑。
姜窈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没有选择。她只能扶着车门框,跟着假掌柜走向那道侧门。门被推开,里面是一条光线昏暗、带着浓重药材气味的走廊。假掌柜引着她往里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走廊尽头,是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满了高大的药柜,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房间中央,有一张宽大的诊床。
“姑娘,请在此稍候,老朽这就去请东家。”假掌柜说着,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微的落锁声传来。
姜窈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冲到门边,用力一拉!纹丝不动!门从外面锁死了!
果然!是陷阱!
她迅速环顾西周。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高墙上几个很小的透气孔,透进微弱的天光。高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除了药味,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气?
是迷香?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内侧一道隐蔽的小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锦缎长袍、面容儒雅、眼神却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阴冷的中年男人,缓缓踱步而出。他身后,跟着那个假掌柜,脸上再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和关切,只剩下恭敬和一丝得意。
“姜姑娘,”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声音温和,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路辛苦。欢迎来到真正的济世堂总号。鄙人姓钱,是这里的东家。”
他缓步上前,目光在姜窈脱臼的右臂和满身狼狈上扫过,最后落在她脸上,笑容加深:“姑娘的血…可真是让鄙人好找啊。放心,到了这里,就是到家了。你的这位朋友,我们会‘好好’照顾的。”他特意加重了“好好”两个字,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
姜窈背靠着冰冷的药柜,左手金针紧贴指缝,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钱东家”,以及他身后那个阴鸷的假掌柜。
门己落锁,身陷囹圄。云翊生死未卜,自己也伤痕累累。真正的济世堂,果然不是救人的地方,而是囚禁“药引”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