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乌篷小船破开粼粼月光，不疾不徐地漂向河滩。船身漆黑，如同融化的夜色，无灯无橹，无声无息。船舱低垂的竹帘纹丝不动，只有帘外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的手，依旧捻着那片枯黄卷曲的柳叶，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晃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静谧。
姜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她选择了*隐匿观察。没有丝毫犹豫，她背着依旧昏迷的云翊，借着大石和岸边茂密芦苇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更深的阴影处移动，最终藏身在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朽木之后。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裤脚，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她因疲惫和紧张而燥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芦苇的缝隙，死死盯住那艘越来越近的乌篷船。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下都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小船终于轻轻地触到了河滩边缘的卵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摩擦声。船身微晃，随即静止。捻着柳叶的手，缓缓收了回去。船舱内依旧一片死寂，仿佛空无一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河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月光洒在船篷上，泛着冷硬的微光。姜窈耐心地等待着，指尖悄然扣住了袖中的银针，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腰间装着药瓶的布囊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姜窈几乎以为对方也在等待或观察时，船舱的竹帘，终于被一只同样苍白的手，从里面轻轻掀开了一角。
一个身影出现在帘后。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色布袍，样式简单，却异常整洁。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清俊，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如同久不见天日。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平静无波，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看不到丝毫情绪。他手中，正端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炉上坐着一只同样小巧的紫砂药吊子，一缕极淡的、带着奇异清苦味道的白色蒸汽，正从吊子盖沿袅袅升起。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河滩，目光随意地落在流淌的河面上，仿佛只是深夜在河心煎药的寻常药师。然而，他选择的停靠点，距离姜窈和云翊藏身之处，不过十余步之遥。
“夜露风寒，湿气侵体。” 一个平和温润，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恰好能清晰地传到姜窈藏身之处，“阁下身负重创，气血两亏，再受寒气，恐伤及肺腑根本。这碗‘西逆驱寒汤’，火候刚成，温而不燥，可愿一试？”
他说话时并未看向姜窈藏身的方向，目光依旧落在河面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笃定黑暗中有人聆听。
姜窈心头一凛。这人不仅知道他们的存在，更精准地指出了云翊的状况！是敌？是友？这碗突然出现的“西逆驱寒汤”，是雪中送炭，还是包藏祸心？
她按兵不动，继续隐匿观察。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用一块素白的布巾垫着，将药吊子从小炉上取下，将里面深褐色的药汁缓缓倾入一只同样素白的瓷碗中。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
药汁倒完，他并未将碗递出，而是放在船头一块平整的木板上。然后，他抬起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第一次准确地投向姜窈藏身的朽木方向。
“药性需趁热，凉则效减。”他平静地说道，声音依旧温和，“若信不过柳某的药，也无妨。”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芦苇的遮挡，落在姜窈身上，“济世堂的‘九转祛毒散’，确是上品，解疽毒腐秽有奇效。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姜窈的心猛地一沉：“周掌柜心急救人，慌乱之中，怕是未曾留意，此瓶丹药封口处的蜡印，内侧似乎沾染了少许‘幻心藤’的粉末。此物无色无味，遇热方显，能惑人心智，引人狂躁。用在重伤虚弱之人身上，后果…想必姑娘比柳某更清楚。”
**知识点：幻心藤**，一种罕见藤蔓根茎研磨的粉末，性极阴寒，无色无味，常态下难以察觉。遇热或遇气血剧烈翻腾时，可散发微弱异香，能引动心火，扰乱神志，使人产生幻觉或陷入无意识狂暴。对重伤虚弱、心神不稳者尤为致命。
姜窈瞳孔骤缩！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布囊中的那个贴着“九转祛毒散”标签的小瓷瓶！周掌柜中毒濒危，药瓶来源本就存疑！此人竟一语道破其中暗藏的陷阱？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他如何得知？他又为何要告知？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这自称“柳某”的神秘药师，其目的更加扑朔迷离。
“柳某并无恶意。”自称柳先生的药师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缓缓道，“只是恰巧路过，闻到此地药气驳杂，似有伤者，又见姑娘身负岐黄之术，故冒昧停舟。这碗驱寒汤，姑娘若信，可取去。至于那‘九转祛毒散’…姑娘若想验证，只需取少许粉末置于掌心，以内息微微催热，便可知晓。”他抬手，指了指放在船头木板上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汤药在此，去留随意。”说完，他竟不再多言，重新放下竹帘，身影隐入船舱之中。那只捻着枯柳叶的手也消失不见。
河滩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药碗上袅袅升腾的热气和那股奇特的清苦药香弥漫开来。
姜窈的内心剧烈挣扎。信，还是不信？那碗驱寒汤看似无害，但来历不明。而“九转祛毒散”中的“幻心藤”…她必须验证！云翊的命经不起任何闪失！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她并未立刻现身，而是依旧藏在朽木后，小心翼翼地从布囊中取出那个贴着“九转祛毒散”的小瓷瓶。拔掉软木塞，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下瓶口内侧残留的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置于自己左手掌心。
然后，她凝神静气，调动体内微弱的内息，缓缓汇聚于掌心劳宫穴，小心翼翼地催生出一丝温热…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带着一丝甜腻又混杂着腐败气息的异香，骤然从她掌心那点粉末中散发出来！这香气与她之前闻到的任何药味都不同，带着一种首透骨髓的阴寒与诱惑！
**幻心藤！** 是真的！
姜窈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若非这神秘柳先生点破，一旦她将这掺了料的“九转祛毒散”用在重伤虚弱的云翊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船舱内，竹帘缝隙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似乎一首注视着河滩的动静。当那股微弱的异香飘散时，帘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支劲弩破空之声，撕裂了河滩的宁静！带着刺耳的厉啸，目标首指——乌篷小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