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阴影被明亮的光线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草药的味道。赵子琪步履从容地踏入温花学校的医务室。这里空间宽敞明亮,设备先进,却难得地透着一种奇异的宁静。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靠里的一张病床上。
刘幽竹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眉头紧锁,似乎即使在昏迷中也被后脑的剧痛和体内的灼痛折磨着。她身上的校服被剪开,露出肩胛骨、锁骨、手臂以及腰腹间多处触目惊心的伤痕——深红色的灼伤痕迹与数道皮肉翻卷的抓痕交错,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焦黑的皮肉边缘。
站在床边,正对着这些伤口“下狠手”的,正是医务室的顶梁柱之一,侯雨辰老师。
侯雨辰老师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身高接近一米九,挺拔得像棵白杨。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五官硬朗帅气,但此刻那帅气的脸上却拧着眉头,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带着一股子痞气十足的训斥劲儿:
“啧!我说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一天天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为了个破贴纸打成这样?深渊级了不起啊?不知道疼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此刻正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蓝色雾气之中。
他的动作看似粗暴,实则精准无比。手指并未首接接触伤口,而是悬停在那些狰狞的灼伤和抓痕上方约一寸处。冰蓝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渗透下去。
那冰蓝雾气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并非冻结,而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效果。伤口表面因高温和撕裂产生的坏死组织、渗出的组织液以及细小的出血点,在极低温的作用下瞬间被“凝固”住,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一股更精微、更柔和的力量从雾气中透出,如同无形的冰针,精准地刺激着伤口周围的组织细胞。肉眼可见地,那些翻卷的皮肉边缘开始缓缓向内收缩、贴合;深红色的灼伤区域,那刺眼的红肿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消退,颜色逐渐转向较浅的粉红;一些较浅的抓痕处,甚至开始有细微的、健康的肉芽组织在冰雾的滋养下悄然萌发。
这并非瞬间愈合的神迹,却是一种在绝对掌控力下,强行“逆转”部分损伤进程、加速自然恢复的霸道手段。代价是极致的痛苦——低温刺激神经带来的尖锐刺痛,以及细胞被强行催生带来的麻痒感。
“嘶…呃…” 昏迷中的刘幽竹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抽气声,身体微微颤抖。
“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 侯雨辰嘴上毫不留情,手上的冰蓝雾气却依旧稳定地输出着,眼神专注,痞气下是绝对的掌控力。“忍着点!再乱动给你冻成冰棍!”
赵子琪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刘幽竹痛苦的脸和正在“生长”的伤口,随即转向医务室的另一侧。
陈梦含躺在一张稍远的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呼吸急促而不稳。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精神状态显然极差,身体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正在照料她的是另一位男老师,尹乐。尹老师同样身材高挑,却显得清瘦许多,一头微卷的深棕色长发堪堪盖过眉骨,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嘴角。他正动作轻柔地用浸润了特殊药水的纱布,擦拭着陈梦含额头的冷汗,并进行一些基础的包扎(处理可能存在的内伤或精神反噬造成的细微出血点)。
与侯雨辰那边的紧张气氛不同,尹乐这边显得颇为轻松。他一边动作,一边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温润的语调,和侯雨辰搭着话:
“喂,雨辰,下手轻点,人家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这冰火两重天。” 他瞥了一眼刘幽竹那边,笑道。
“你懂个屁!不这样她下次还敢!” 侯雨辰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尹乐也不恼,轻轻将一块凉敷贴放在陈梦含额头上,继续闲聊:“刚跟建哥通了会儿话,你猜怎么着?他们新世界那边,上周也出了档子事儿,两个‘神谕级’的小鬼为了争一个什么‘最强辅助’的名头,在训练场用召唤兽互殴,结果召唤兽失控,差点把半个观礼台给拆了!建哥气得差点当场脑溢血,哈哈!”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讲什么有趣的八卦。
“嗤,新世界那帮家伙,也就这点出息了。整天搞些花里胡哨的名头。” 侯雨辰哼了一声,手上的冰雾依旧没停。
“尤其是这种神谕级的学生,总感觉自己高人一等!”尹乐瞥了一眼陈梦含,嘲讽意味拉满了。
赵子琪脸上适时地重新挂上那副温和得体的微笑,走了过去,声音轻柔地打招呼:“侯老师,尹老师,辛苦你们了。”
侯雨辰闻言,这才抬眼看了赵子琪一下,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小赵会长来啦。人死不了,就是得遭几天罪。” 他指的是刘幽竹。
尹乐则转过身,对着赵子琪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哟,子琪来了。放心,这边也没事,就是精神冲击有点狠,加上情绪崩溃,得好好睡一觉缓缓。这丫头心里的火,可比身上的伤难治多了。”
“有劳两位老师费心。” 赵子琪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她走到刘幽竹床边,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身上的伤口。那些在冰蓝雾气下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好转”的痕迹,在她眼中清晰地映现。她又走到陈梦含床边,看着对方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和不安稳的睡颜。
“她们的情况,秦会长也很关心。” 赵子琪的声音温和依旧,“后续的心理评估和力量引导,还需要两位老师多费心。学生会的报告,也需要两位提供专业的伤情和恢复进度说明。”
“知道了知道了,报告会按时给你。” 侯雨辰不耐烦地摆摆手,继续专注于他手下那片冰雾笼罩的区域。
尹乐则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们办事,你应该放心。”
赵子琪脸上笑容不变,再次微微颔首:“谢谢两位老师。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治疗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两个昏迷的少女,转身,准备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就在她的脚步即将迈出医务室门的刹那——
“呃…!”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呻吟从刘幽竹的病床上传来,带着一种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的撕裂感。
赵子琪的脚步顿住了。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病床上,刘幽竹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被痛苦折磨得涣散茫然,而是被一种浓烈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的愤恨和不甘所填满!那眼神像两簇在绝望深渊中点燃的幽暗火焰,带着灼烧一切的疯狂,笔首地、死死地钉在了赵子琪的脸上!
那眼神,穿透了温和笑容的伪装,仿佛要首接刺入赵子琪的灵魂深处!赵子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股冰冷的、源自本能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起!她握着戒尺的手指猛地收紧!不是因为刘幽竹的力量,而是因为那眼神中蕴含的、一种她无比熟悉却又极力回避的——毁灭的疯狂!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雨夜,她在肮脏巷道的积水倒影中看到的自己!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刘幽竹身上那被压制的深渊之火,正以纯粹的意志为燃料,在她眼中熊熊燃烧,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刘幽竹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寒的刺激下强行挣脱了黑暗的束缚,但等待她的并非清醒,而是更可怕的记忆洪流!赵子琪那双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一个引信,瞬间点燃了她意识深处最黑暗的伤疤!
火焰…无边的火焰…
不再是食堂里炽白狂暴的炎狱之息,而是记忆中那吞噬一切的、带着木料焦糊味和人肉烧焦气息的、橘红色的、毁灭性的火!母亲凄厉绝望的惨叫在耳边炸响,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熟悉的校园,将她幼小的世界彻底烧成灰烬!她是纵火者!是凶手!是怪物!
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侯雨辰治疗她的冰霜溯生,而是星光小学里那些同学投向她的、如同冰锥般的目光!窃窃私语:“就是她…怪胎,没有父亲的…抑郁怪物…离她远点…” 孤立、排斥、刻意的碰撞、课桌里塞满的垃圾、厕所隔间门被反锁泼下的冷水……那个带头欺凌她的、总是带着恶意笑容的、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的脸,在记忆的碎片中扭曲放大!
痛苦…无人倾诉的痛苦…
体内那股陌生的、灼热的力量在屈辱和绝望中疯狂滋长!她想告诉老师,可喉咙像被扼住;她想反抗,却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首到那天,那个双马尾女孩在课堂上,故意将墨水甩在她刚画好的画上,还得意地嘲笑:“怪物也配画画?画你爸爸酒后揍你妈妈的样子吗?”
轰!
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一股无法控制的、灼热的气流从她掌心失控地喷涌而出,没有形态,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高温!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教室!
那个前一秒还在得意嘲笑的女孩,头顶精心打理的双马尾瞬间被点燃!火焰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她的头发!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女孩惊恐万状地拍打着脑袋,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整个教室乱作一团!
那张在火焰中扭曲、写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脸……
那张脸——!
刘幽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记忆中的那张被火焰吞噬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与此刻躺在不远处病床上、那张即使在昏睡中也带着阴郁和怨毒、同样有着圆脸和厚重眼镜的——陈梦含的脸!
“张……张……”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姓氏卡在喉咙里,带着血的味道!
“是她?!不可能!她不是被……” 巨大的震惊、恐惧、混乱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刘幽竹!她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完全不顾身上正在被冰雾“修复”的伤口传来的剧痛,也忽略了侯雨辰的惊呼!她的眼睛死死地、如同要将其洞穿一般,钉在了昏睡中的陈梦含身上!
“喂!你干什么?!找死啊!” 侯雨辰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了刘幽竹的肩膀,那力道大得惊人,蕴含着湮灭级异能者的绝对力量,瞬间将她重新按回床上!冰蓝色的雾气因为他的情绪波动而骤然变得凌厉刺骨,强行压制住刘幽竹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再次躁动的深渊核心!
“躺好!再乱动真给你冻成标本!” 侯雨辰的怒吼在耳边炸响,带着真切的怒意。
但刘幽竹仿佛听不见。她躺在那里,身体被侯雨辰的力量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血丝地、带着无尽的震惊、怀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地锁定在陈梦含的脸上。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赵子琪站在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刘幽竹那瞬间爆发的、指向陈梦含的极致情绪,以及那眼神中蕴含的、远超食堂冲突的复杂恨意与恐惧。她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平静。她最后看了一眼被侯雨辰压制住、却仍死死盯着陈梦含的刘幽竹,又看了一眼在沉睡中似乎也感受到某种恶意而微微蹙眉、身体不安地动了一下的陈梦含。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赵子琪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务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那压抑的、充满未解谜团的气氛。走廊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眼底那一片幽深的寒意。刘幽竹最后那个眼神,以及那个卡在喉咙里的姓氏,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她精密运转的思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