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易晏的计划,上回假意犯错,这回又将功补过,一来一回合情合理,既能搏一把姜阳的好感,又能让姜阳对他少一些戒备。
可没想到,接了刺杀任务的李寿在撤退后,又因担心他被捕,而主动投案认了罪。
如此,姜阳肯定会发现,他和李寿是一伙的。
而姜阳没见过李寿,却能在那日听戏时认出李寿是刺客,只有一种可能——前世姜阳被杀时,记住了那把剑。
换句话说,只要姜阳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到,易晏与前世杀她的人脱不了干系。
……好在前世他早早死遁,说不定能以此为据,勉强脱身。
但无论如何,现下,落在易晏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一是如前世一般,再次死遁隐于幕后,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起兵,光复北燕。
可这条路,前世他已经走过了,最后的结局,是全军覆没。
何况如今他身中剧毒,即便离开,也活不长久。
第二,则是设法骗过姜阳,夺取她的信任,借她的手铲除所有阻碍,再杀了她。
这条路原本很稳妥,但现在……
近来被姜阳监视,易晏已经许久未曾与听凤箫联络。李寿担心他,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样好心办坏事,确实打了易晏一个措手不及。
若姜阳给他机会,肯听他辩解还好;若姜阳什么都不问,直接杀他……那就前功尽弃了。
心里焦灼,又不能主动去问,易晏的处境尴尬至极。更令他意外的是,接下来几日,姜阳既没来找他问讯,也没有杀他。
那两个负责监视他的影卫,也如平日一般悠闲,没有丝毫要对他下手的意思。
这般苦苦捱了四日后,公主府给他送来了拜帖。
……
数日忙忙碌碌,脱不开身,再见易晏时,姜阳发现他又瘦了。
本来就高,再瘦,显得他越发的高。那样纷繁华贵的衣袍穿在他身上,要将他压垮了一般。
想劝他好好吃饭来着,可今日拜访带了父亲来,不方便讲这种闲话,姜阳只能憋了回去。
一番介绍后,几人围桌坐了下来。
易晏平时虽少有交际,却也并非木讷之人,见到自己未来的岳父,自是尽力表现,言谈间从容大方,没有露怯。
姜阳很欣慰。
其实,今日已是姜阳父亲回来的第三日了。前两日全家刚团聚,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每每都直至深夜,才各回各院,根本无暇顾忌旁的事。
今日晨间用早膳时,姜阳父亲才想起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准女婿。
和易晏一样,姜阳父亲也是年少丧父,独自一人苦苦支撑,才走到今日。
关于祖父,姜阳知之甚少,只听说姜阳父亲的名字是他亲自取的,为姜从戎。当时南嘉尚未一统,终日征战不断。祖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从戎报国,还百姓太平安生。
姜阳父亲也不负他所望,十六岁参军,不久后便因救驾有功而晋封了大将军,甚至在那年除夕受邀参加了皇室家宴,从此跟随先帝身侧,南征北战,军功赫赫。
正是那次宴会,让姜从戎结识了陈元微。二人一见钟情,次年春日,便在先帝的主持下成了婚。
这桩婚事在京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姜从戎因此被人诟病,称他攀附权贵,靠拉扯女子裙带上进。
这般言论一直持续到八年前。那一年,姜从戎受先帝重托,挂帅出征北燕,用了不到三月的时间凯旋而归,扬名南嘉,一举跃升为先帝身边最得意的将领。
也堵住了那些纷纷扰扰的谣言。
许是因为自己的婚事曾不被人看好,但结局却圆满顺利。面对姜阳的婚事时,姜从戎也未有太多干预,更未为难易晏,只简单与易晏谈了些他那辈的陈年旧事,又嘱咐易晏好好待姜阳后,便离开了。
姜阳本想随父亲一起回去的,可临上马车时又想起什么,留了下来。
见姜阳去而复返,易晏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从容地命人看座奉茶。
本以为又要进行一番试探拉扯,没想到,姜阳直接问他:“刺杀杜知娴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迎上姜阳认真的目光,易晏微微愣神:“郡主这是……”
姜阳一脸坦然:“你说的,若对你有疑问,要先来问你。”
……哈,是了,游春那日,他是这么说过。
心里深处,似有一汪吹皱的春水,涟漪散开。易晏迟钝片刻,才开口道:“……那刺客与我一样,是北燕人。”
“你认得他?”
“我父亲曾是北燕的皇长子,而他是我父亲幕僚的儿子,我很早前便认得他了。”
这般言辞,倒也合情合理。姜阳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你听过……听凤箫吗?”
“听过。”
——自然听过。
那是国破家亡后,他亲手拼凑起来的,光复北燕的最后希望。
思及此处,难免神伤。易晏垂下眼睑,藏住了那份无法示人的哀戚。
见他承认,姜阳最后问道:“你也是听凤箫的人吗?”
这个问题,易晏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自己空下来的茶杯,反问姜阳:“我若是,郡主会杀了我吗?”
“会。”
“我不是。”
“……”
姜阳盯着他的脸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半晌,起身道:“近来学业冗杂,烦得很,明日,来陪陪我吧。”
“……好。”
二人一起走到屋外,平日里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女影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将一本厚厚的册子交给姜阳,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那册子的封面上什么都没写,但易晏猜得到里面的内容。见姜阳拿起来翻看,他默默移开了目光。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身侧之人笑了一声:“四天只吃三餐,还说自己不想修仙?”
“……今后不会了。”
“不会了是什么意思,”姜阳仿佛完全忘了方才的暗流涌动一般,看他一眼,半打趣道,“以后要四日一餐了吗?”
——这也是易晏很拿不准姜阳的地方。她有时候单纯稚嫩的像个孩子,说些无关痛痒的俏皮话,调侃天调侃地,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一转头,又会化身经验老道的杀手,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冷不丁地捅他一刀。
而当他受了伤奄奄一息时,她又会变回那个天真善良的姑娘,摸着他的伤口,温柔地问他疼不疼。
易晏不明白,也看不懂。
他侧头瞟了眼姜阳手里的册子,认真道:“郡主在关心我吗?”
姜阳朝他看了过来,唇角一勾,笑盈盈地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太瘦了不好看,我喜欢你原来的模样。”
比划的时候瞥见他脸上已经半好的疤,她凑过来摸了摸,一副很心疼的模样:“还有这个……都怪我,这么好看的脸……去太医院看看吧,可别破了相,我不喜欢。”
微微后倾避开她的触碰,易晏应下: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