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海腥味,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听觉神经,从西面八方压迫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滚开!”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声音在黑暗中扭曲变形,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双手在身前疯狂地挥舞,试图驱赶那看不见的、湿漉漉的靠近。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什么也碰不到,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水滴声,如同跗骨之蛆。
膝盖的剧痛在极度的精神冲击下变得麻木。我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和本能,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背后!必须背靠墙壁!不能让它从后面靠近!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剧烈的撞击让我眼前金星乱冒,却也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至少……后面暂时是实的!我背靠着墙,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耳朵因为过度紧张而嗡嗡作响,但依旧死死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水滴声……似乎……停在了我前方不远处?
黑暗中,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在空寂的阁楼里显得格外响亮。
它……在干什么?在观察?在等待?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极致的恐惧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精神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汗水浸透了冰冷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是永恒。就在我的神经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极其突兀地……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
那光极其诡异!不像火焰,不像灯光,更像是……某种深海生物发出的、冰冷而幽寂的磷光!
幽蓝的光芒极其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它自身周围一小圈区域。光线映照下,隐约勾勒出一个……轮廓?
一个扭曲、模糊、如同浸泡在水中太久而变形的人形轮廓!湿漉漉的长发垂落,紧贴在浮肿惨白的皮肤上,水珠正不断从发梢、衣角滴落,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是静仪?还是……镜中那个正在变成的我?
幽蓝的磷光微微晃动着,那个湿漉漉的轮廓,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了一步!
“滴答!”
水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得如同敲在耳膜上!
它在靠近!
“别过来!” 我嘶声尖叫,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恨不得能融进去。
那轮廓停顿了一下。幽蓝的磷光微微摇曳。
然后,一只湿漉漉、发白、指缝间还缠绕着几缕黑色海草的手……从那幽蓝的光晕边缘,极其缓慢地……伸了出来!
五指张开,如同索命的鬼爪,首首地指向我!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粘腻的吸力,瞬间从那鬼爪的方向传来!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扯出!
“啊——!” 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猛地向旁边一扑!狼狈地滚倒在地,躲开了那股无形的吸力!膝盖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剧痛让我眼前一黑。
幽蓝的磷光随着我的动作移动,那只湿漉漉的鬼爪也跟着调转了方向,依旧死死地指向我!冰冷的吸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强烈!
它要抓我!要把我拖进镜子里!拖进那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里!
恐惧和剧痛彻底点燃了绝望的疯狂!我不能被抓进去!死也不能!
就在那只湿漉漉的鬼爪带着冰冷的吸力即将触碰到我的刹那,我的手掌在冰冷的地面上胡乱摸索,猛地抓住了一个沉重、冰冷、带着棱角的物体!
是那个被我泼空了煤油的铁罐!
没有一丝犹豫!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残存的力气!我抓起沉重的铁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点幽蓝的磷光,朝着那只伸出的鬼爪,狠狠地砸了过去!
呼——!
铁罐撕裂黑暗,带着沉闷的风声!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巨大爆响,猛然在黑暗中炸开!
不是铁罐砸中肉体的闷响!而是……某种巨大、坚硬、易碎的物体被彻底击碎的声音!
那点幽蓝的磷光,在爆响中瞬间熄灭!
冰冷的吸力骤然消失!
紧接着,是无数碎片稀里哗啦散落一地的刺耳声响!
我趴在地上,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发生了什么?我砸中了什么?那声音……是镜子?!镜子碎了?!
就在这时——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大冰块在深海压力下缓缓开裂的声音,从阁楼中央、原本镜子所在的位置传来!
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打开了深海地狱之门的、冰冷刺骨到极致的寒流,混合着浓郁百倍的海腥味和腐烂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阁楼!
“呜——”
低沉、悠长、仿佛集合了无数溺亡者痛苦呻吟的**风声**,从那碎裂的中心呼啸而起!卷动着无数冰冷的、带着咸腥水汽的碎片(是冰?还是镜子的碎片?)向我扑面打来!
巨大的恐惧让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背脊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我死死捂住口鼻,抵挡着那令人窒息的寒流和恶臭,惊恐地瞪大眼睛,试图在绝对的黑暗中看清发生了什么。
没有光。
只有声音。
那开裂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嘎吱…嘎吱…咔嚓!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冰冷的东西正在从内部崩解!
“呜——呜——”
风声越来越凄厉,如同鬼哭!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女人的哭泣和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解脱般的疯狂?
这恐怖的声音持续了大约十几秒。
然后——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万吨海水瞬间冲垮了堤坝!整个阁楼的地板都为之剧烈一震!无数灰尘和碎屑从屋顶簌簌落下!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寒流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般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将我掀翻在地!冰冷刺骨的海水气息几乎将我冻僵!
巨响之后,是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风声、哭泣声、笑声、开裂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股冰冷刺骨到极致的寒流,依旧在阁楼里无声地盘旋、肆虐,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深海气息。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结束了?镜子……碎了?那个东西……被消灭了?还是……被释放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首到身体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首到那刺骨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一丝。求生的欲望再次微弱地燃起。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趁着……无论发生了什么!
我挣扎着,摸索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站起来。膝盖的剧痛依旧,但似乎……可以忍受了?就在我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瞬间——
吱呀……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门轴转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是……大门?!
我猛地僵住!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是那个东西?还是……有人来了?!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粗犷而焦急的喊声,穿透了死寂的老宅,清晰地传了上来!
“苏小姐?!苏晚小姐?!你在里面吗?!开门!我是老陈!开门啊!”
老陈?!是司机老陈!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得救了!有人来了!门……门能开了?!
“我在这里!阁楼!我在阁楼!”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回应,声音嘶哑破碎。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向阁楼门口,摸索着拉开那扇沉重的门,冲向楼梯!
“苏小姐!你没事吧?刚才那声巨响是什么?房子都在震!吓死人了!门锁……门锁自己弹开了!” 老陈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伴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当我终于跌跌撞撞冲下一楼,扑进客厅时,看到了老陈那张写满惊骇和担忧的脸,和他手中举着的、明晃晃的手电筒。大门敞开着,门外不再是绝望的黑暗,而是灰蒙蒙的、带着咸腥海风的……黎明微光!
“走!快走!离开这里!” 我抓住老陈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
老陈也被我惨白的脸色和满身的狼狈吓坏了,没有多问,搀扶着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我带出了海韵居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橡木大门。
冰冷的、带着咸味的晨风瞬间灌入肺腑。我贪婪地呼吸着,第一次觉得这海风的味道如此清新!回头望去,海韵居那庞大阴郁的轮廓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光下,依旧死寂。阁楼那个小小的天窗黑洞洞的,像一只失明的眼睛。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老陈心有余悸地看着老宅,又看看我,“苏小姐,你……你昨晚到底……”
“镜子……” 我喃喃道,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那面镜子……碎了……”
“镜子?” 老陈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古老的禁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敬畏,“海韵居的……‘那面镜子’?它……它真的……”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搀紧我,加快了脚步。“走!快走!离开这!永远别再回来!”
……
三天后。南崖镇,望海楼旅馆狭小的房间里。
窗外的海风依旧带着咸味,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带来久违的暖意。膝盖和手肘的擦伤己经包扎好,隐隐作痛,但比起那晚的经历,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坐在窗边,看着手中那张被我备份在云端、此刻打印出来的照片。
空荡荡的阁楼门前。镜角,那个湿漉漉、眼窝空洞的女人——静仪,凝固在永恒的诡异微笑里。时间戳:**23:59**。
指尖拂过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脸。姑婆的女儿。被镜噬吞噬的牺牲品。
镜子碎了。那晚阁楼里爆发的恐怖寒流和深海气息……是她的终结?还是某种……释放?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
我拿起桌上一面小小的、普通的化妆镜。冰凉的镜面贴上脸颊。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我苍白憔悴、带着劫后余生惊悸的脸。
我的倒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