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里的血腥味浓得能凝成实质。
陆沉用浸过醋的麻布捂住口鼻，指尖轻轻拨开死者被血黏住的衣襟。这是今早从城南运河捞起来的第五具尸体，胸腔凹陷得像被千斤重锤砸过的铁皮，肋骨断口却整齐得诡异。
"通判大人催三次了。"衙役老黄蹲在门边啃炊饼，含糊不清地说，"您给个痛快话，是不是漕帮那帮杂碎干的？"
陆沉没答话。他取出自制的铜制镊子，探入尸体咽喉——在食道内侧发现三点呈品字形排列的淤血。这个发现让他后颈汗毛倒竖，这是《武经总要》里记载的"破军掌"独有特征，而会这门功夫的，整个云州只有守备将军陈铁山的亲卫队。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陆沉望着尸体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几丝靛蓝色织物纤维。他悄悄用镊子夹起藏入袖中，这才转身对老黄道："告诉通判，是漕帮水鬼拳所为。"
老黄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就知道您明白事理。"他压低声音，"赵主簿说了，完事后去他宅子领赏钱。"
等脚步声远去，陆沉猛地将验尸刀插进木案。刀柄嗡嗡震颤，映出他眼里翻涌的怒意。穿越前他是省厅首席法医，现在却要亲手玷污最神圣的职业操守。
"愤怒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情绪。"
沙哑的声音从房梁上飘下来。陆沉瞳孔骤缩，验尸刀己滑入掌心——只见一个灰衣老者倒挂在房梁，乱发间露出双浑浊发黄的眼睛。老人像片枯叶般飘落，腰间铁牌叮当作响，赫然刻着"六品"二字。
"周烈？"陆沉认出来人。三天前他在黑牢验尸时，这个因杀人罪待斩的老武师曾隔着栅栏指出他《铁衣诀》练错的三个穴位。
老人抓起尸体手腕一搭，嗤笑道："陈铁山养的狗杀人从不擦嘴。这倒霉蛋中的是破军掌第七式'三星照月'，劲力透骨三十息后才会发作。"他忽然掐住陆沉咽喉，"小子，你刚才说谎时右手小指在抖。"
陆沉感到三缕阴寒真气顺喉管爬上来，在锁骨处拧成死结。这是《铁衣诀》记载的"锁龙扣"，但周烈使的手法比秘籍精妙十倍。
"因为真相会要我的命。"陆沉从牙缝里挤出话，同时将袖中织物纤维亮出来，"靛蓝缠丝锦，今年兵部特供边军的料子。"
周烈突然大笑，松开手拍打他脸颊："好！够奸猾！"老人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扔来，"吃了它，今晚子时来城南乱葬岗。要是被跟踪..."他做了个抹脖子动作，纵身跃出窗外。
油纸包里是块发霉的炊饼。陆沉掰开硬痂，发现中间夹着张字条，上面用炭笔画着十三处码头简图，其中第七码头被朱砂圈出，旁边标注"霜降"二字。
窗外雨势渐急。陆沉凝视着掌心织物纤维，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雪夜——他亲眼看见陈铁山带着亲卫队摸进漕帮仓库。当时以为是为剿匪，现在看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靛蓝缠丝锦遇水会渗出淡淡槐花香，而这具尸体指甲缝里的气味，分明是永昌侯府特制的龙涎熏香。
赵主簿的宅院飘着药香。
陆沉在影壁前就被搜走验尸刀。穿过三道月门后，他看见青石地上跪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旁边立着口沸腾的药锅。赵主簿正在廊下煮茶，圆脸上堆满笑意："陆小哥快来尝尝，正宗武夷山..."
"我要看原案卷宗。"陆沉首接打断。他指向地上那人，"还有这个漕帮香主的供词。"
赵主簿笑容僵住。茶盖在杯沿磕出清脆声响，十几个带刀侍卫从回廊阴影里走出。跪着的人突然抬头，露出被烙铁烫烂的脸："姓陆的！你爹我...啊！"
惨叫声中，赵主簿将滚茶浇在那人头顶。蒸汽混着皮肉焦糊味腾起，他掏出手帕擦着根本不存在的汗："年轻人就是心急。杜残确实招了，说雪剑门在七号码头藏了批军械。"
陆沉后背渗出冷汗。杜残是漕帮三当家，而雪剑门...他想起今早那具尸体脖颈处的霜纹——正是雪剑门独门暗器"寒鸦翎"留下的标记。
"所以您要我改的验尸记录..."
"就说这些尸体中的是寒冰劲。"赵主簿推来张银票，"守备府那边自有我去周旋。"
银票面额足够买下整条街。陆沉盯着印章处细微的朱砂痕迹——这是官银兑付时做的暗记，通常用于...他心跳突然加速。三日前永昌侯府失窃的军饷，用的正是这种暗记！
药锅突然沸腾。赵主簿舀起勺黑色药汁，突然掐住杜残下巴灌进去。惨嚎声中，陆沉看见那人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像有千百只虫子在爬。不过三次呼吸，曾经凶名赫赫的漕帮高手就化作了一摊血水。
"唐门的'千蛛噬心散'，好看么？"赵主簿擦着手笑道，"陆小哥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钱不挣会怎样。"
离开时雨己停歇。陆沉在转角暗巷突然弯腰干呕，袖中滑落的银票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用尸油画的骷髅图案——漕帮处决叛徒的标记。
子时的乱葬岗磷火浮动。
陆沉踩着泥泞来到标记处，发现周烈正在刨坟。老人从棺材里拽出具新鲜尸体，扔来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剖开气海穴。"
尸体丹田处有圈冰晶状淤青。当刀尖划开皮肤时，陆沉惊愕地看到淡蓝色冰屑随血液涌出——这分明是《寒霜剑谱》练到六品才有的特征。
"雪剑门弃徒，韩天霜的第十七弟子。"周烈踹了脚尸体，"看出他怎么死的没？"
陆沉翻转尸体，在后腰发现个针眼大小的伤口。挤压后流出黑血，带着铁锈味。"透骨针...但伤口周围的肌肉呈螺旋状撕裂，这是..."
"陈铁山的'螺旋劲'。"周烈突然并指戳向陆沉咽喉，在距离皮肤寸许处变招为掌，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看明白没？军方武学和江湖路数的区别就在发力方式。"
远处突然传来哨箭声。周烈拎起陆沉跃上树梢，只见三里外的七号码头亮起火光。数十个黑衣人正与官兵厮杀，剑光过处霜雪纷飞——正是雪剑门标志性的寒冰劲。
"开始了。"周烈冷笑，"陈铁山借剿匪名义销毁证据，赵世德那老狐狸想黑吃黑..."话音未落，码头突然爆出团刺目蓝光，冲击波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陆沉死死抓住树干。那蓝光分明是现代炸药才有的效果！但下一瞬更惊人的事发生了——爆炸中心走出个魁梧身影，手中陌刀横扫，将五六个雪剑门弟子拦腰斩断。
"陈铁山！"周烈声音陡然尖锐，"这疯子竟亲自出手..."
话音戛然而止。老武师突然捂住陆沉口鼻，两人屏息缩进树影。只见月光下，个白衣人踏着树梢飘然而至，所过之处霜结三尺。那人抬手轻挥，三百步外正在冲杀的官兵突然集体僵住，随即像冰雕般碎裂。
"韩天霜..."周烈声音发颤，"这老怪物居然还活着..."
陆沉却盯着白衣人腰间晃动的玉佩——那分明是永昌侯府的家徽！
五更天时，陆沉溜回衙门签押房。
他刚点亮油灯，就听见窗棂轻响。杜残那张烂脸突然出现在窗外，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陆...典史..."这个本该化作血水的人，此刻正用森白指骨叩击窗框！
陆沉抄起验尸刀掷出，刀刃穿透杜残眉心却发出金铁交鸣声。借着灯光他才看清，眼前是具披着人皮的机关傀儡，关节处露出精齿轮轴——唐门秘传的"尸偶术"。
傀儡突然张嘴，喷出蓬毒针。陆沉翻滚躲闪时撞翻灯台，火苗瞬间引燃帐幔。在浓烟掩护下，他抓起装银票的匣子砸向傀儡头部，铜锁碰撞时迸出火星——那是他暗中调包的燧石！
爆炸气浪掀翻屋顶时，陆沉己从密道滑入下水道。浊流中漂浮着几具雪剑门弟子尸体，他捞起最近的一具，在尸体掌心发现枚青铜钥匙，柄部刻着"甲字十三"。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陆沉潜入水中前最后看到的，是陈铁山的陌刀劈开火场的画面。刀锋上缠绕的螺旋状真气，将燃烧的梁柱绞成漫天火星。
七天后，陆沉在签押房写验尸记录。
那夜的大火被定性为"漕帮余孽报复"，而七号码头的厮杀则变成"剿灭水匪"。赵主簿送来新制的典史腰牌，陈铁山派人捎来柄精铁验尸刀。只有陆沉知道，他袖子里藏着从傀儡残骸找到的铜片——上面蚀刻着永昌侯府的私兵调令。
"陆典史！"老黄慌慌张张冲进来，"西城又发现冻毙的..."
陆沉抬手打断。他展开从尸体胃里取出的油纸，上面是半张军械清单。在"神机弩"条目旁，有人用血画了朵六瓣霜花——雪剑门最高级别的追杀令。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陆沉着新得的腰牌，忽然笑了。他想起周烈昨夜的话："在这吃人的世道，要么当棋手，要么当棋子。"
验尸刀在掌心转出森冷弧光。刀面上映出的眼睛，己看不出半点现代人的优柔寡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