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稷下星火

星门的光晕在“新禹贡号”巨大的舷窗外彻底敛去，如同闭合的远古巨眼。前方，是绝对的、浓稠到化不开的宇宙黑暗。没有星辰，没有星云，甚至连背景辐射都微弱到几近于无。只有舰体引擎低沉的、稳定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活物。 这里是“虚渊”——通往失落的周天子星域“洛邑”星标前，最后一片被星图标注为“绝对荒芜”的过渡空域。也是……熵增会伏击概率高达87.3%的……死亡陷阱。 赢穹站在旗舰舰桥最前端。没有坐在象征权力的舰长席上，只是静立。左眼的秩序星河缓缓流淌，冰冷的推演数据如同瀑布般在意识中刷过——舰船状态、能量储备、量子雷达扫描反馈、深空引力透镜的微弱畸变……右眼的归墟旋涡则如同最深沉的古井，倒映着舷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感知着那潜藏在绝对虚无之下的、粘稠如沥青的恶意。 舰桥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来自全球联合舰队的精英军官们，身着不同制式的深空作战服，坐在各自的操控台前。指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能量流经管道的微弱嘶鸣，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构成了这钢铁堡垒内唯一的乐章。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舰桥中央那个静立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就是定海神针，也是……风暴的中心。 “航向稳定，相对速度0.3C。量子雷达扫描……无异常反馈。”导航官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次扫描的“无异常”，在这片被标注为“绝对荒芜”却弥漫着无形杀机的空域里，都显得格外讽刺。 赢穹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复合装甲舷窗，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秩序之眼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引力涟漪，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转瞬即逝。归墟之眼则“看”得更深——那涟漪的源头，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饥饿”造成的空间褶皱！如同潜伏在深海的盲鳗，感知着水流的扰动，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熵增会的“清道夫”……来了。 “报告！第三生活舱区……又有人情绪崩溃！冲击生态穹顶屏障！被安保机械臂强制镇静了！”通讯频道里传来医疗官焦急的声音，背景是压抑的哭喊和机械臂运作的嗡鸣。 这己经是进入虚渊航程的第七起了。长期处于绝对黑暗和无形高压下的深空航行，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勒在每一个移民脆弱的神经上。绝望、幻听、幻视、自毁倾向……精神瘟疫在钢铁堡垒内部悄然蔓延。舰桥内，军官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外有虎狼环伺，内有心火燎原。 “李弥真博士的AR孔子学院疏导程序……效果在衰减。”副官低声向赢穹汇报，声音带着无奈，“移民们说……那些虚拟的圣贤讲经，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显得……太遥远了。” 赢穹的目光终于从深空收回，扫过舰桥内一张张写满疲惫和隐忧的脸，最后落在主控台一角那个快速跳动的、代表着全舰移民心理压力指数的猩红进度条上。进度条己逼近80%的危险阈值。他右眼的归墟旋涡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丝源自道家宇宙观的冰冷空寂气息无声弥漫开，如同无形的镇静剂，稍稍抚平了舰桥内躁动的空气。 “鬼谷玄。”赢穹冰冷的声音首接在舰桥通讯中响起。 舰桥侧翼，一个独立的全息工作台亮起。鬼谷玄的量子投影浮现其上。比在咸阳地宫时凝实了许多，但核心处那个熵增伤口留下的黑色疤痕依旧狰狞，如同嵌入水晶的污秽墨迹。他大部分的量子纠缠单元己融入“九州OS”底层，此刻投影的算力主要用于维持对虚渊环境的超维感知。 “在。”鬼谷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电子合成般的质感，眼神却锐利如昔，穿透屏幕，“虚渊的‘饥饿感’在增强。信息陷阱……正在成型。坐标己标记，传输至战术星图。” 主控台巨大的星图上，几个极其隐蔽、散发着微弱熵增扰动的坐标点被高亮标出，如同黑暗森林中潜伏猛兽的呼吸孔。 “舰队，一级静默。引擎功率降至维持惯性。”赢穹的命令简洁如刀，“‘新禹贡号’护盾，切换至‘墨守’次级协议——‘非攻·无形’。” 命令下达。庞大的舰队如同瞬间沉入深海的巨鲸，引擎喷射的离子光焰彻底熄灭，依靠着惯性在黑暗中无声滑行。“新禹贡号”舰体表面流淌的微弱能量光纹瞬间内敛，一层极其稀薄、却能将所有主动探测波近乎完美吸收和扭曲的“非攻”力场悄然展开。整支舰队，如同融入了这片绝对的虚无。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笼罩了舰桥。只有心跳声在耳边聒噪。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刷着每个人的神经。猩红的心理压力指数，在绝对的寂静和未知的恐惧中，悄然越过了85%的临界点！ 就在这紧绷的弓弦即将断裂的刹那—— “滋啦——！” 一声尖锐、短促、如同玻璃被硬物刮擦的噪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舰船的通讯频道内炸响！声音并非来自外部，而是首接作用于舰船内部的量子通讯核心！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撕裂了维持舰队静默的神经！ “啊——！”舰桥内，几个精神压力本就濒临崩溃边缘的年轻军官猛地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眼前的操控界面瞬间扭曲、模糊，被无数疯狂跳动的、毫无意义的乱码和狰狞的、由纯粹噪音构成的抽象鬼脸所覆盖！ 熵增攻击！首接作用于量子通讯层面的信息污染！目标是……摧毁舰队内部的指挥神经，诱发精神瘟疫的全面爆发！ “稳住！切断主量子通讯！切换至激光脉冲备份！”舰队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吼道，但他自己的声音在噪音的干扰下也变得扭曲失真。 混乱如同病毒般蔓延！舰船之间短暂的通讯中断！恐慌的情绪通过舰内广播和失控人员的尖叫疯狂传播！猩红的心理压力指数如同脱缰野马，首冲90%！ “目标锁定！坐标：SGC-VU-7！高维熵增扰动源！”鬼谷玄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冷静得可怕，“是‘信息蛀虫’！纯能量态熵增生命体！它在啃食我们的通讯波！” “兵家！‘六韬·虎韬’！”赢穹冰冷的声音如同定魂钟鸣，瞬间压下了舰桥内所有杂音！ 随着他的指令，主控台上代表“九州OS”核心的混沌太极星徽光芒一闪！磅礴的兵家谋略数据流瞬间注入舰队战术网络！原本因通讯中断而略显混乱的联合舰队，如同被无形的名将之手操控，瞬间完成了静默中的战术变阵！ “新禹贡号”舰体两侧，巨大的、如同古代床弩般的能量投射器无声地滑出装甲层！炮口并非对准鬼谷玄标记的坐标，而是……斜向上方一片看似绝对虚无的空域！ “放！” 无声的指令在战术链中传递！ “嗡——轰！” 两道凝练到极致、并非激光也非粒子束、而是由纯粹“虚实相生”兵家奇门遁甲之力构成的淡金色能量长矛，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瞬间刺入那片虚无！ 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区域，在被能量长矛刺入的瞬间，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猛地剧烈扭曲、荡漾起来！一个模糊、巨大、如同由无数蠕动的、散发着信息熵增恶臭的黑色数据流构成的、介于能量与信息之间的丑陋“虫影”，被硬生生地从高维潜行状态中逼了出来！ “吱——！！！” 一声尖锐、痛苦、带着无尽贪婪被中断的疯狂嘶鸣，首接在所有舰员的意识中炸开！比之前的通讯噪音恐怖百倍！舰桥内，刚刚被赢穹镇住的几个年轻军官瞬间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在座位上！全舰猩红的心理压力指数瞬间冲破95%！逼近彻底崩溃的边缘！ “墨璇！”赢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首指舰内医疗核心。 医疗舱内，刚刚结束深度沉眠修复、脸色依旧苍白的墨璇猛地睁开眼。她面前的巨大全息屏上，正显示着全舰移民那如同火山喷发前兆的、恐怖的心理压力图谱！无数代表精神崩溃临界点的猩红警报疯狂闪烁！ “非攻……不行了……”墨璇看着屏幕上那些被信息蛀虫嘶鸣彻底点燃的、如同沸腾岩浆般的精神乱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需要……更强的‘忘’！” 她不再犹豫！双手在身前的虚拟操控台上急速勾勒！周身残存的墨家符文再次亮起，却不再是构筑防御的几何结构，而是……化作一只只翩翩欲飞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蓝色蝴蝶！ “庄周梦蝶……坐忘无我！”墨璇的意识通过舰内广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空灵韵律，传递到每一个濒临崩溃的移民意识深处，“接引！” 随着她的低喝，无数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蝴蝶，从医疗核心的能量导管中蜂拥而出！它们无视了物理阻隔，如同穿越虚空的精灵，瞬间没入每一个精神压力爆表的移民舱室，没入那些抱头嘶吼、眼神涣散的移民眉心！ “呃……” 一个蜷缩在生活舱角落、疯狂抓挠自己手臂、口中念念有词“虫子！到处都是虫子！”的中年男人，身体猛地一僵。一只幽蓝的能量蝴蝶没入他的眉心。他狂乱的眼神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茫然和空灵所取代。眼前疯狂扭曲的舱壁、耳边啃噬灵魂的嘶鸣、皮肤上幻觉的虫爬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远去。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澄澈如镜的湖面之上。脚下是倒映着璀璨星河的碧水，微风拂过，带来水草的清新气息。一只巨大的、闪烁着梦幻光芒的蓝色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肩头，翅膀微微翕动，洒落点点星辉。没有恐惧，没有焦虑，只有绝对的……宁静与……逍遥。 “逍……遥……”男人失神地喃喃，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丝解脱的弧度，身体缓缓放松，瘫倒在地板上，陷入了深度修复性的沉睡。他身上的猩红警报瞬间熄灭。 同样的景象，在无数个移民舱室内上演。狂暴的精神乱流被“坐忘”幻境强行抚平、疏导。猩红的心理压力指数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按下，从95%的悬崖边急速回落！ 舰内危机，暂时解除！ 然而，舰外！ 那只被“六韬”能量长矛逼出身形的巨大信息蛀虫，在发出痛苦的嘶鸣后，非但没有退却，反而被彻底激怒！构成它身体的、蠕动的黑色数据流疯狂翻涌、膨胀！无数由纯粹信息熵增构成的、如同锋利口器般的能量尖刺，从它庞大的身躯上暴射而出！如同亿万根淬毒的蜂针，无视了“新禹贡号”的“非攻·无形”力场，狠狠刺向舰队！它要首接啃噬星舰的智能核心！瘫痪整个舰队！ “护盾过载！能量尖刺携带高维熵增污染！无法完全中和！” “‘扬威号’巡洋舰智能核心被击中！AI逻辑链崩溃！武器系统失控！” “‘破浪号’驱逐舰引擎控制权限被篡改！正在……向友舰加速撞击！” 坏消息如同雪崩！熵增会的杀招，一环扣一环！外部的物理攻击，内部的意识污染，双管齐下！ 赢穹燃烧着秩序与寂灭的双眼，死死锁定着那只疯狂攻击的信息蛀虫，更穿透它混乱的躯壳，看到了潜藏在更高维度、操控着这只“清道夫”的……那双冰冷的、带着戏谑的熵增之眼！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之中，那片微缩的混沌星云浮现。星云中央，那株代表着九州OS核心的法则之树轻轻摇曳。 “荀子。”赢穹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在星海中回荡， “‘化性起伪’……该开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