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院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片刻后,苏建国走进卧室,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胸前别着钢笔,整个人透着干部特有的沉稳气质。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在女儿床边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我给你开了三天病假条,己经跟学校打过招呼了。"
苏晚晴注意到父亲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显然一夜未眠。"爸,您别太担心。"
苏建国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想了想又塞了回去:"我刚去见了老张,就是厂党委的张副书记。他说李强昨晚在国营饭店闹事,打伤了供销社主任的儿子,现在被关在派出所。"
赵秀兰手中的勺子"当"地一声碰到碗边:"真的?"
"千真万确。"苏建国压低声音,"李庆山今早亲自去派出所捞人,听说还跟供销社的刘主任吵了一架。"
苏晚晴眼睛一亮:"这是个机会!趁着李家自顾不暇,我们得抓紧时间准备。"
"准备什么?"赵秀兰紧张地问。
"如果江家答应了,我必须尽快离开京城。"苏晚晴放下粥碗,声音虽然轻柔但异常坚定,"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工作调动、户口迁移、行李准备..."
苏建国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点头:"闺女说得对。我今天就去打听工作调动的手续。"
"爸,我想把工作转让给王校长的侄女。"苏晚晴说,"听说她刚从云南兵团回来,一首没安排工作。"
"王校长?"苏建国皱眉思索,"他侄女是不是叫王晓兰?高中毕业,在兵团表现不错..."
"对,就是她。"苏晚晴点头,"这样安排最稳妥,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赵秀兰惊讶地看着女儿:"你什么时候打听的这些?"
苏晚晴垂下眼睛:"之前听同事们闲聊提起过。"她转移话题道,"妈,咱们家有没有全国粮票?新疆那么远,路上..."
"有,我攒了八十多斤全国粮票。"赵秀兰立刻说,"还有三十尺布票,应该够你做两身新衣裳。"
"不用新衣裳。"苏晚晴摇摇头,"把哥哥寄来的军大衣给我就行,听说新疆冬天特别冷。"
三人正说着,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敲响了九下。苏建国站起身:"我得回厂里一趟,下午还有个生产会议。"他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这是我在厂里宿舍的钥匙,如果...如果有什么情况,你们先去那里躲躲。"
赵秀兰接过钥匙,手指微微发抖。苏晚晴却己经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妈,我想收拾一下行李。"
"不行!"赵秀兰急忙按住她,"王大夫说了要静养!"
"我没事,真的。"苏晚晴坚持道,"只是轻微脑震荡,躺久了反而头晕。"
拗不过女儿,赵秀兰只好扶着她来到衣柜前。苏晚晴打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几件衣服:两件格子衬衫、一件藏青色呢子外套、一条劳动布裤子和一条深色裙子。最边上挂着一件半新的军大衣,领子上还别着"为人民服务"的徽章。
"这件大衣是你哥哥去年探亲时留下的。"赵秀兰取下大衣,轻轻抚摸着,"他说新疆风大,特意多带了一件..."
苏晚晴接过军大衣,闻到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教学笔记 1972年9月"。
"我得把教案整理出来,交接的时候用得上。"她轻声说。
赵秀兰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突然红了眼眶:"晚晴,你...你真的想好了吗?新疆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
"妈,"苏晚晴合上笔记本,握住母亲的手,"这是最好的选择。军属身份是护身符,李庆山再嚣张也不敢明着动军属。"
正说着,院门处的门铃突然响起。三人同时僵住了。
"谁...谁会这个时间来?"赵秀兰的声音有些发抖。
苏晚晴迅速把笔记本塞回抽屉:"妈,您去应门,我回床上躺着。"
赵秀兰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向院门。苏晚晴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赵秀兰同志在家吗?"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我是区妇联的小刘。"
"刘干事?有什么事吗?"赵秀兰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听说您女儿受伤住院了,组织上派我来看看。"
苏晚晴的心一沉。这绝对不是巧合。她轻轻起身,把军大衣塞到床底下,然后迅速躺回床上,拉好被子。
脚步声渐近,赵秀兰带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走进卧室。女人穿着灰色的确良上衣,胸前别着妇联的徽章,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苹果和一包白糖。
"苏晚晴同志,你好些了吗?"女人笑容可掬地走到床前,"李主任很关心你的情况。"
苏晚晴强迫自己露出虚弱的微笑:"谢谢组织关心,我好多了。是我不小心滑倒的..."
"年轻人就是毛手毛脚。"刘干事意有所指地说,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李主任让我转达,让你好好养伤,不要有思想负担。"
"替我谢谢李主任。"苏晚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刘干事又寒暄了几句,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秀兰一眼:"有什么困难可以找组织,不要自己瞎折腾。"
送走来客,赵秀兰关紧院门,后背抵在门上,脸色煞白。苏晚晴己经坐了起来,眼神异常清明:"这是警告。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我这就去找王校长。"赵秀兰下定决心般地说,"你在家好好休息,把要带的东西列个单子。"
她匆匆换上一件外套,又从五斗柜里取出一叠票证塞进手提包。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欲言又止。
"妈,放心吧。"苏晚晴安慰道,"我会小心的。"
赵秀兰离开后,苏晚晴重新翻开笔记本,开始列清单。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1.证件:户口本、工作证、毕业证书
2.衣物:厚棉衣、毛衣、内衣、袜子
3.日用品:毛巾、肥皂、牙刷牙膏
4.药品:感冒药、止疼片、纱布
5.书籍:教学参考书、笔记本
......
写到一半,她突然停下笔,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相框上。照片里,年轻的苏建国和赵秀兰站在天安门前,怀里抱着年幼的原主,旁边是穿着军装的苏卫国。一家人笑得那么开心。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纸上,晕开了刚写好的字迹。苏晚晴迅速擦干眼泪,继续写清单。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越拉越长。苏晚晴望着斑驳的树影,思绪飘向遥远的西北边疆。那个叫江凛的男人,会接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吗?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