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犹如捞针
一天后。
“看！又一个德国佬的‘马铃薯捣碎器’（M24手榴弹柄）全锈成烂骨头了！”
“啧啧！好家伙，这发7.8毫米弹壳！妈的，差点把爷铲飞了！够劲！”
“操！又是水壶！狗日的！这地方是专门用来丢破烂水壶的吗？都能开个二战劳保品跳蚤市场了！”
他骂骂咧咧着，不断从泥巴里翻出各种锈死的金属垃圾——扭曲的铁丝网、变形的钢盔碎片、弹夹、刺刀根……这些都是战场最表层、最无价值的残骸，如同当年双方士兵喷溅在这片土地上的血垢，早己干涸发黑，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激烈与混乱。
怀礼辉则紧随其后，手中那台怪模怪样的金属探测器伸着长长的“探针臂”，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轻扫地面，“嘀嘀…嗡嗡…”的背景杂音在高级隔音耳机里沉闷地响着，像一群永远失眠的黄蜂在不停吵嚷。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他真正的探测工具——探测器只是他使用感知念力的掩护。
他真正的“天线”，早己在寂静中悄然探入大地，以精神为锚点，向下摸索。
但——
干扰！
铺天盖地的干扰！
如同跳入了最狂躁的噪音海洋！
冰冷的泥层深处，是密度惊人的金属层。不是成型的武器，而是海量高烈度爆炸撕裂后混合在泥土里的金属碎片！
炮弹残壳、手雷破片、装甲渣滓、步枪零件、甚至纽扣铁扣……
它们细小、破碎、无处不在、数量庞大到令人窒息。
这些饱吸了硝烟、鲜血和绝望情绪的碎块，在漫长岁月里，将这片土地浸染成一块巨大的负面情绪“磁石”。
无数的冰冷、恐惧、狂暴、不甘、撕裂般的剧痛……像无数根淬了冰毒与绝望的细小钢针，透过泥土，恶狠狠地刺穿着怀礼辉向地表之下延伸出的每一根精神“触角”。
嘶——
他太阳穴一阵剧烈的、如同被冰锥贯穿的锐痛；
眼前的景象恍惚了刹那，幻象闪现：
似乎看到无数在泥水中炸裂燃烧的坦克，
看到被机枪撕碎的士兵身体在冻土上抽搐，
看到染血的年轻脸庞在爆炸白光中最后一次睁开惊恐却空洞的眼睛……
死亡的回响，混杂在金属探测器耳机里那片永不停息的“嗡嗡”声浪里，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
“太强了！这片土地本身淤积的死亡金属怨念，形成了一道几乎无法穿透的干扰屏障！”
比起在斯摩棱斯克档案馆地下室——仅需穿透一枚冰冷铁皮文件盒中的信息脉络；这儿的困难猛增了千百倍。
他像在闯入一个万军尽殁的喧嚣战场中心，却要用一根细管子听清五十米开外某只昆虫振翅的声响——根本无从下手！
“妈的……不行……”怀礼辉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扯下那沉重冰凉的隔音耳机，关停了自己的“心眼”，拄着金属探测器的可伸缩杆大口喘息，试图驱散脑海中那纷乱刺痛的狂啸残余。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衬衣，在冰冷的空气里变得如同湿透的冰毯，死死贴在脊梁骨上。
傍晚时分，远处几辆同样涂着伪装色的军用雪地履带越野车，咆哮着卷起肮脏的雪泥，冲破封冻的旷野逼近猫熊与北极熊探险俱乐部的营地。
引擎停止，几双军靴踩着厚重积雪走来，寒冷与铁血夹杂其中。
站出来的是个挂RVM徽章的上尉。他身材硬朗，脸如岩石，皮帽雪檐上还沾着冰树脂——是个真正的战迹勘保人。
“证件。勘探许可。”他不含敌意，语气依然凛冽。
怀礼辉转头一看，认出那上尉胸前挂着一枚很小但显眼的“T4突击队”纪念别章，这个军官应该是个老侦察兵。
他从防潮夹层中摸出那张烫金封皮的二级探源证，以及文化部、冬宫以及RVM三方共同签署盖章的委托书原件。
“宏儿啊，你猜对了，”阿列克谢咬着烟没点着，“他们都盯着我们的这枚两头熊徽章看呢。用你的话说，还真是来打招呼的啊~”
上尉接过证件，借着军用手电冷冷检视，那灯光反射在证件边缘跳动如刀。他没有急着拒绝或威胁。
他看了又看这份历史性勘定文件，然后环顾营地——无人机在风雪中盘旋，金属探测器在旁边立着，还有擅自安装的800MHz地质回波传感器。
上尉忽然盯着帐篷一角的恒温运输箱。拉开延展舱盖，里面只是几块随手在地表搜集的锈铁片、几个旧水壶和半块1918年的斧头手柄，这些都是寻常挖土党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垃圾，此时却被俱乐部几人重之又重的小心存放 。
他沉了沉，语气变了。
“怀先生？”上尉点出人名，而非编号。
怀礼辉没料到他会用名字问，点点头。
“我读过那份你们在斯摩棱斯克关于‘铁锹小队’的事迹报告，”他哼了一声。
“你们从那么久远的历史深渊中拎出‘铁锹小队’的伟大功绩，令人由衷的钦佩。我还没见过民间挖土党能够如此的尊重国家的历史、尊重我们的英雄。我相信你们会一如既往的挖掘历史的真相，为那些曾经的牺牲以及奉献的英勇战士们拿到迟来的荣誉！”
他顿了顿，再开口，依然带着军式停顿和考量。
“你们的档案，RVM里挂了优等协作记录。”
“这次行动，我们不会干预。”
说着，他从衣标夹层中掏出一小张手写的便签纸，递给怀礼辉，上面是一组短密编号，“这是‘桥头堡17’战场报告节点通讯，你们接下来有任何设备授权需要，或想借用本地气象断层和地理扫描数据，就打这个。驻守在二号外围的巡逻员会认出你们的密信优先开放路线。”
阿列克谢与李宏闻言尽皆一震。
怀礼辉接了便签，半晌没答。
他知这是高规格到近乎合作的信任。他沉声说：
“你们既然有这些系统，为什么不自己试？为什么不准深挖、也不让你们的挖掘队冲下去找？”
“因为下面干扰源太多了，几乎是所有探测设备的死地，上次勘探队里三个工兵耳朵都快烧聋了，还是一无所获。我们清了三年，地底三百米的金属态数据仍崩溃无序，GPS进了半径六公里就炸频。”
上尉顿了顿，补上一句，“但……你们不一样，你们的思路或许和我们不同，那就可以试试。”
他最后瞥了一眼怀礼辉手中的怪模探测器，转身指挥其他士兵：“你们不用太在意他们，注意别让别的人打扰到他们，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就尽可能满足他们，我们走吧。他们不是恶劣的盗墓贼，他们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上头有文件批示的那种。”
军车哼着低频涡流炮离去，积雪被履带甩起如银幕悬滑，车辙碾碎黄昏，只剩下一团冷寂的轮廓划破风雪。
“真搞笑了？”阿列克谢抱着臂蹲着，视线里的身影刚消失不久，语气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怀礼辉。
“RVM以前看谁摸设备进保护区，都是首接啦枪栓的，今天却是递电话示好来了？老子上次在奥伦堡挖个机械断脚，差点被他们吓得原地升天。”
怀礼辉没回嘴，只望着雪地地图上那两枚被机制标记的“禁区高噪点”。
不是简单被信任，而是轻易就被寄予了过高的期待。
在这样逼仄的视线和严密监测式协助下，仅靠地面扫雷般的随机探测、无人机俯瞰战网、高速地质交叉采样，想要在这片高度融合又破碎的物理与历史地层中，挖掘出真正属于“暗影”小队的东西？
那不只是信息断层中的还原，更像是要在百万断肢呼嚎的雪地粒子云中，找到一枚不属于该战场时期、独特的、深埋的情感节点信号。
他在脑海中复盘那曾经的任务逻辑——就如当年在德军重重包围下，带着艺术品拼命冲出重围的红军。
你现在干的也是那种活儿。
他重新拎起探测器，动作沉稳如旧，“哒”地一声打开电源，重新罩上耳机。
嗡—
探测器启动的声音，沉闷得像打进了怀礼辉那颗的想要探寻真相的心脏。
麻蛋，少说多干，北极熊你有那吐槽的功夫不如帮着我一起探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