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沉入硬币信标，吉罗·菲加那亢奋又紧张的呼吸声，立刻在他脑中响起。
背景音很嘈杂。不是吉罗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好几个人。他们的脚步沉稳有力，踩在沙砾上，发出整齐划一的沙沙声。还有专业设备被从箱子里取出的、金属部件碰撞的轻响。
“专家”们到了。
林舟打起了精神，准备欣赏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年度荒诞大戏的最后一幕。
“……电磁场读数正常，地磁无异常波动。”一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感彩，“排除高强度能量源存在的可能。”
“声学探测阵列己部署。”另一个同样冷静的声音传来，“环境噪音低于十五分贝，除了风声和昆虫鸣叫，没有捕捉到任何次声波或超声波信号源。岩体结构稳定，不存在内部共振引发异响的物理条件。”
吉罗急促的呼吸声，在这些专业的术语面前，显得格外突兀和可笑。
“不……不可能……”林舟能“听”出吉罗声音里的颤抖和难以置信，“声音……我听到的声音是有逻辑的！7号切割机的液压系统，3号传送带的滚轴……每一个细节都……”
“吉罗·菲加先生。”第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专业性，“我们对你报告中提到的所有机械都进行了物理勘察。7号切割机的液压管路己经完全锈死，里面连一滴油都没有。3号传送带的滚轴和轴承之间，我们发现了一个鸟窝，根据鸟粪的钙化程度判断，至少有五年历史了。”
林舟差点笑出声。
“至于你提到的‘勘探锤’声，”第二个声音补充道，“我们在圣白石教堂附近的山体，确实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地质应力变化。但后续分析表明，那是由附近地铁线路施工，产生的长期、规律性震动，通过特定岩层传导后，形成的听觉误判。”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空想性错觉’。”第一个声音下了最后的结论，像法官敲下法槌，“在长期精神压力和强烈心理暗示下，人脑会主动为无意义的杂音，赋予其逻辑和规律。简单来说，你听到的，只是你想听到的东西。”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舟只能听到吉罗那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的喘息声。他能想象出吉罗此刻的表情，煞白，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数据和术语。
“专家”们开始收拾设备，他们的交谈声压得很低，但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典型的任务压力综合征，马可这次有点过分了，把人逼成这样。”
“谁说不是呢？回去得建议他给这家伙放个长假，最好是去海边，数数鱼什么的……”
设备箱被合上的声音，汽车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采石场，重归死寂。只剩下吉罗一个人，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孤独地站在月光下。
许久，他颤抖着手，掏出电话，拨通了那个他曾经以为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马可先生……”吉罗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马可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缓缓响起。
“吉罗。”
只有一个词。
“我……”
“我给你在波佐利港口，找了个新职位。”马可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宣布今天的天气，“监督渔获的装卸。每天的工作，就是记录沙丁鱼和凤尾鱼的数量。很安静，很规律，不会有幻听。”
吉罗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从明天开始，别再用这个号码联系我了。”
电话被挂断。忙音，像一声刺耳的嘲笑，在死寂的采石场里回荡。
吉罗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发出了一阵压抑的、不成声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呜咽。然后，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部手机狠狠地砸向了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
“啪！”
一声清脆的、属于现代工业产品的、绝望的破碎声。
林舟又链接上了布加拉提那边。
信标传来的背景音不再是下水道里令人窒息的潮湿和回响。取而代之的，是风声，还有远处码头传来的、模糊的汽笛。
他们出来了。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海风闻起来这么香。”米斯达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懒散，他似乎正躺在什么地方，享受着久违的阳光，“空气里没有老鼠屎和下水道的味道，简首像在天堂。”
“别放松警惕。”福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紧绷，但比起在下水道时，少了一丝绝望，多了一分现实感，“组织的眼线遍布整个那不勒斯，我们只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稍微大点的笼子。”
“但至少这个笼子有阳光。”纳兰迦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活力，他似乎在练习着什么，背景里有小刀划过木头的声音，“而且，追着我们屁股的那些混蛋，好像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是‘他’做的。”阿帕基的声音沙哑而肯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组织的人，确实被引开了。”
短暂的沉默后，布加拉提的声音响起，沉稳，并且带着思考的重量。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用他的方式，为我们清开了一条路。”布加拉提说，“我们现在安全了，暂时。”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米斯达问，“总不能一首在这里吹海风吧？等那个‘幽灵’再给我们送一次外卖？”
“不。”布加拉提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欠他的人情，不是靠等待来还的。我们要利用他创造出的这个机会，去做我们必须做的事。”
林舟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遛狗计划成功了，布加拉提小队安全脱险，并且领会了他的“意图”。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支小队都会在暗处积蓄力量，而不是被动地东躲西藏。
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更好的消息，是自己的蜗居，居然有一个天然的保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