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罗·菲加的临时安全屋里,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咖啡和绝望的味道。一张摊开的那不勒斯地图上,被红色的油性笔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圈,每一个圈都代表着一个与“石头”相关的地名:圣彼得教堂、岩石圣母街、甚至一家名为“石之心”的珠宝店。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地图,试图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标记中,解读出神谕。
“Petra……”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刺耳的铃声让他浑身一颤。是马可。
吉罗深吸一口气,抓起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马可先生,我有了重大发现。”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鼻息。“是吗?你发现布加拉提藏在哪块面包里了?”
“不是!”吉罗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这种无休止的嘲讽所侵蚀,“是暗号!那个‘幽灵’留下的暗号!‘Petra’!是石头!他在指引我!”
短暂的沉默后,马可那冰冷而充满鄙夷的声音,像淬毒的钢针般扎进吉罗的耳朵里:“吉罗,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去看看心理医生,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给你打个折。别再用这些疯话来浪费我的时间。”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吉罗握着听筒,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没有怒吼,只是将电话轻轻放回原位,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件易碎的艺术品。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地图,眼神中的狂热被一种更加危险的、偏执的冷静所取代。
他们不信。
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很好。
这样一来,功劳就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
“遛狗”计划的第二步,需要一个更精准的“路标”,将吉罗的视线从全城的“石头”里,聚焦到波西利波山脚下那片废弃的采石场。
林舟睁开眼,他的“指向性声呐”在脑中构建出那不勒斯夜晚的立体地图。吉罗·菲加己经离开了安全屋,正开着一辆不起眼的菲亚特,漫无目的地在城里乱转。他的第一站,是城西的一座古老教堂——圣白石教堂。
一个完美的舞台。
夜色下的圣白石教堂,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庄严肃穆。吉罗将车停在远处,独自一人走到教堂紧锁的大门前。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石门上,希望能再次听到那个神启般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和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
一丝绝望和自我怀疑,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瞬间。
“咯……吱……呀……”
一声沉重、悠长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呻吟,从他面前的石门内部传了出来。那不是木头腐朽的声音,而是巨石在极其缓慢地相互摩擦、挤压时发出的声音。
吉罗猛地向后跳开,惊恐地盯着那扇纹丝不动的大门,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不知道,在数公里外的公寓里,林舟正闭着眼睛,将“寂静之声”的全部力量,凝聚成一道看不见的声波束,精准地投射在这扇古老的石门上,模拟着它内部结构应力变化的声响。
这只是前奏。
紧接着,一种全新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种极具节奏感的、清脆而空灵的敲击声。
“叮……叮……叮……”
一下,又一下。
像是有人正在教堂深处的墓穴里,用一把小锤,不紧不慢地敲打着一块石头。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接敲进人的脑髓里。
更让吉罗头皮发麻的是,这声音并非固定在一个点,而是在极其缓慢地移动。从教堂的正中心,一点点地,朝着波西利波山的方向,飘了过去。
吉罗的呼吸停滞了。
他不是傻子。他曾在一个采石场附近执行过任务。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是……勘探锤敲击岩石,探查矿脉的声音!
石头……勘探锤……波西利波山……
一条完整的线索链,在他脑中轰然成型!
“我懂了……我懂了!”他不再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的狂喜,“不是教堂!是采石场!波西利波山脚下的废弃采石场!”
他转身冲向自己的车,动作敏捷得像一头猎豹。他要立刻去那里!那个“幽灵”,一定就在那里!
......
波西利波废弃采石场,像一道被太阳炙烤的巨大伤疤,袒露在正午的毒日之下。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岩石被暴晒后的味道,热浪扭曲了视线,让一切都显得不甚真切。
吉罗·菲加躲在一块巨岩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像一个虔诚又惶恐的信徒,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圣地,却又害怕自己的凡俗惊扰了沉睡的神明。
他来了。那个“幽灵”指引他来的地方。
这里阳光充沛,视野开阔,几乎没有任何能藏身的阴影。与那不勒斯阴暗潮湿的街巷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为什么是这里?
吉罗的眼神在采石场内疯狂地扫视,寻找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废弃的轨道,生锈的矿车,散落的碎石……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难道他又被耍了?马可那张充满嘲讽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吉罗攥紧了拳头。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那个来自石头深处的耳语。
公寓里,林舟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精神力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数公里外的采石场。高精度的“指向性声呐”不断地反馈着吉罗的位置、心率、甚至是他呼吸的频率。
棋子己经就位,现在是收官的时候了。
他需要一场无可辩驳的“神迹”,一出足以写进“热情”组织年度神秘事件报告的独角戏。
林舟深吸一口气,将精神力完全灌注到“寂静之声”那只代表“声波塑形”的手臂上。
来了。
一阵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采石场的正中心响起。那声音不响,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让吉罗脚下的碎石都微微颤动起来。
吉罗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去。
声音的源头,正是整个采石场阳光最炽烈,最毫无遮挡的中心区域。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岩石阴影中探出身,像一只受惊的蜥蜴,朝着声音的源头挪动。
那嗡鸣声随着他的靠近,频率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它不再是单纯的低沉,而是分化出了数个层次,交织在一起,像一支没有歌词,却充满了庄严与神圣感的无名诗班,在吟唱着太阳的赞歌。
吉罗的呼吸变得粗重,恐惧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敬畏所取代。
他走到了采石场的中心,刺眼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那圣歌般的嗡鸣,仿佛从西面八方将他包裹,洗涤着他的灵魂,也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
“幽灵”……不,或许该称之为“神明”……它的力量,与光有关!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他脑海的瞬间。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音。
不远处,一辆侧翻的生锈矿车上,一块原本斜插在泥土里的、边缘锋利的铁皮,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一下,猛地弹起。
它的角度恰到好处,像一面被精心调整过的镜子,将正午的阳光完美地汇聚成一道刺目的光束,精准地打在了吉罗的脸上。
“啊!”
吉罗下意识地惨叫一声,抬手遮住了眼睛。视野中一片白茫,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也就在这一刻,那回荡在整个采石场的“圣歌”,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吉罗才慢慢放下手臂,视野从一片白茫中逐渐恢复。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那辆矿车,和那块己经恢复原状,不再反光的铁皮。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警告,而是启示!
那个存在,那个庇护着布加拉提小队的存在,它的力量源于“光”!它害怕阴影,它在阳光下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这个采石场,就是“他”选定的战场!一个为“黑色安息日”量身定做的、毫无阴影可以躲藏的、阳光普照的处刑场!
吉罗·菲加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兴奋而颤抖。他抓到了,他抓到了那条最关键的线索!
他不再停留,转身疯了似的冲向自己的车。他要立刻回去,他要写一份报告,一份足以让马可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报告!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吉罗·菲加,才是唯一看穿真相的人!
……
公寓里,林舟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拧干的毛巾,连一滴多余的思考能力都榨不出来了。
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成功了。
“遛狗”计划完美收官。吉罗这颗钉子,己经被他彻底打造成了一把指向错误方向的、闪闪发光的钥匙。这把钥匙,将为波尔波打开一扇通往滑稽剧场的大门。
他闭上眼,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平静。楼下的巨兽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满足的梦呓,整栋楼都随之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它越来越“活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