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神经紧绷，换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林舟坐在书桌前，窗外的晨光第一次没有让他感到被窥探的焦虑。地底那颗心脏的搏动，平稳、舒缓，像一段无限循环的低音提琴独奏，成了他房间里最可靠的背景音。
他看向那本摊开的《公寓饲养手册》，上面用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记录着昨夜的惊心动魄与荒诞。从“二楼”的绝望，到“水”的摸索，再到“音乐疗法”的灵光一闪，仅仅一晚，他就从一个住在怪物背上的寄生虫，摇身一变成了这头巨兽的专属调音师。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悬崖上空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但他手里却多了一根能调整风向的指挥棒。
“笃笃。”
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林舟眼皮一跳，但心跳没乱。他从猫眼里看出去，门口没人。他疑惑地打开门，一个纸袋正安安静静地立在地板上。
纸袋是隔壁披萨店的，还带着余温。里面不是披萨，而是一罐冰镇啤酒，和一张用眼线笔画在餐巾纸上的简谱，正是那段被特莉休命名为《水泥摇篮曲》的旋律。
餐巾纸的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给缪斯的。——T”
林舟拿起那罐冰啤酒，哭笑不得。这位摇滚邻居，竟然真的把这栋楼当成了一个活着的、需要供奉的灵感之神。
他关上门，将啤酒放进冰箱。缪斯需不需要喝酒他不知道，但他这个冒牌的“神使”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内部的威胁暂时变成了可控的“邻里关系”，那么，外部的威胁呢？
林舟的目光落在了那枚被他放在桌角的硬币上。那是他放在吉罗·菲加身上的，“无声信标”的载体。
是时候看看这位“房屋中介”先生，在经历了那场“灵异事件”后，过得怎么样了。
他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精神力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跨越了那不勒斯嘈杂的街区，精准地连接到了那枚硬币上。
精神力的消耗感如约而至，但比之前要平缓许多。随着他对“寂静之声”的掌控力日渐增强，这种高阶应用的负担也在减轻。
声音，灌入脑海。
不是喧闹的街道，也不是安静的房间。而是一种压抑的、混杂着烟草味和劣质咖啡味的，沉闷空间。
“……我再说一遍，马可先生，我看到的不是幻觉。”
是吉罗·菲加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不被理解的恼火。
“幽灵？”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沙哑，苍老，充满了不耐烦和嘲弄，“吉罗，你是不是最近在那不勒斯之星赌场输昏头了？还是说你改信了阿帕基神父那一套，开始向上帝忏悔了？”
“我没有！鲨鱼的手下亲眼看见，布加拉提的车马上就要被鲨鱼那伙人撞上，然后，那辆车的油管就自己断了！没有任何人靠近，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断了一样！”
“哦？看不见的手？”被称作马可的男人冷笑一声，林舟能“听”到他将雪茄用力按在烟灰缸里碾碎的声音，“那你怎么不说是圣母玛利亚显灵，亲自下凡来保佑她虔诚的信徒布加拉提？”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不敢笑出声的嗤笑。
林舟立刻在脑中构建出了场景。一间昏暗的办公室，很可能是某个据点的后屋。那个叫马可的，应该就是吉罗·菲加的上级。
吉罗的声音因为屈辱而有些发紧：“还有我被困在公寓的那一次！门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关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这绝对是替身能力！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潜伏在布加拉提身边的替身使者！”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马可似乎在重新审视这件事。几秒后，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开了口：“好了，吉罗。你的‘灵异故事’分享会到此结束。现在，我们谈点实在的。”
“多尼那个废物己经被停职审查了，他很快就会像一条被榨干的橄榄，连核都剩不下。现在，组织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找回‘箭’，以及揪出布加拉提这颗越来越不稳定的钉子上。”
“你的任务，不是去抓鬼。是去盯住布加拉提小队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叫雷欧·阿帕基的前警察！我不管布加拉提是被幽灵还是被魔鬼庇护，只要他敢再有异动，你就给我把他连同他的庇护所一起，烧成灰！”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
“那……公寓那边……”吉罗·菲加不甘心地问。
“继续盯着。”马可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别再跟我提什么鬼魂。那栋楼里，除了布加拉提小队可能藏匿的‘东西’，就只有一群付不起房租的穷鬼和艺术家。你给我盯紧了，看看有没有‘老鼠’从布加拉提的船上，跑到那栋破楼里打洞。”
“是，马可先生。”吉罗的声音充满了挫败。
林舟果断切断了精神链接。
他靠在椅背上，慢慢睁开眼，房间里的光线有些刺目。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这是一场信息战的完胜。
他用一场精心设计的“灵异事件”，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可疑的钉子”，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吉罗·菲加的报告，非但没能让他陷入危机，反而成了一份递交给高层的、荒诞不经的笑料，让他自己成了同僚眼中的疯子。
而组织的注意力，也如他所愿，被完美地引向了布加拉提和“箭”本身。
他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可是……
林舟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他拿起那罐冰啤酒，“咔”的一声打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他心中升起的一丝新的寒意。
马可的那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看看有没有‘老鼠’从布加拉提的船上，跑到那栋破楼里打洞。”
他虽然暂时洗清了嫌疑，但这栋楼，却因为他和布加拉提扯上了关系，而被重新打上了一个“次级观察点”的标签。
吉罗·菲加不会再来找“幽灵”，但他会来找“老鼠”。
林舟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地板。
这栋楼里，没有老鼠。
只有一头脾气不好，需要喝水，还喜欢听摇篮曲的……巨兽。
以及一个热爱重金属，随时可能把摇篮曲改成亡灵序曲的，巨兽专用的“点唱机”。
他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开。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
他想要维持自己这个“安全屋”的稳定，就必须保证两件事。
第一，让楼下的巨兽情绪稳定。
第二，让隔壁的特莉休……也情绪稳定。
万一哪天，布加拉提小队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需要找个地方躲藏，而吉罗·菲加的视线又恰好落在了这栋楼上……
他无法想象，当特莉休的死亡金属，遇上阿帕基的“忧郁蓝调”，再混合着楼下巨兽被吵醒时的起床气，以及一队正在执行任务的替身使者……
那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足够让任何一个摇滚之神或者地狱魔王，都当场申请调职。
林舟把喝了一半的啤酒罐重重地放在桌上。
看来，他的《公寓饲养手册》，还需要增加一个新的篇章。
不是关于投喂，也不是关于音乐。
而是关于，如何在这个疯狂的舞台上，当好一个合格的……邻里关系协调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