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酿酒厂的地下室里，空气像是凝固的果冻，混杂着霉味和挥之不去的紧张。
米斯达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嘴里念念有词：“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守护神会摔瓶子？那不勒斯的圣人都没这么干的。难道是哪个死在我们手里的倒霉蛋，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还……还爱上了我们？”
纳兰迦听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布加拉提身边凑了凑。
“闭上你的乌鸦嘴，米斯达。”阿帕基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双臂抱在胸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那浆糊一样的脑子，除了把事情搅得更乱之外毫无用处。”
“我只是在进行合理的推测！”米斯达不服气地跳起来，“不然你怎么解释？一个看不见的家伙，先是让追我们的车熄火，然后又用鬼故事吓跑了‘鲨鱼’的探子。他不是在帮我们，难道是在玩我们吗？”
“重点不是他想干什么。”布加拉提的声音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他坐在一个破木箱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重点是，他能做到这一切，而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转向阿帕基：“你能‘看’到什么吗？”
阿帕基摇了摇头，眉头的疙瘩拧得更紧了：“我去看过了。那条巷子……什么都没有。没有脚印，没有可疑的残留物。那个探子是被‘声音’吓跑的，一个凭空出现的声音。‘忧郁蓝调’无法回放声音。”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米斯达泄了气，重新蹲了回去。
“不。”阿帕基的眼中闪过一丝警察特有的执拗，“替身能力不是魔法，它必须遵循某种规则，也必然会与现实世界产生交互。那个‘幽灵’能精准地吓跑探子，说明他一定就在附近，或者，他有某种手段可以远程‘观察’我们。”
布加拉提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两次出手，一次比一次更首接。第一次，他可能只是路过。但第二次，在我们的藏身处外……这说明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一首在盯着我们。”
一股寒意顺着所有人的脊椎爬了上来。被一个不知敌友的强大替身使者秘密监视，这种感觉比被一百个杀手追杀还要令人不安。
“他想要什么？”纳兰迦小声问。
“箭。”布加拉提和阿帕基几乎异口同声。
布加拉提停下脚步，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除了这个，我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一个如此强大的替身使者，甘愿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介入我们和‘鲨鱼’的争斗。他的目的，很可能和我们一样，不希望‘箭’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里。”
“一个潜在的盟友？”米斯达的眼睛亮了。
“一个巨大的问号。”阿帕基冷冷地纠正他，“在找到他，看清他的脸，搞懂他的目的之前。”
“我们得把他找出来。”布加拉提做出了决定，“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我们必须知道，这张牌桌上，到底还有谁。”
“怎么找？”米斯达摊开手，“我们连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一个‘幽灵’？”
“从那条巷子开始。”布加拉提的目光锁定在地下室的铁门上，“他最后一次出手的地方，就是我们唯一的起点。阿帕基，再用一次‘忧郁蓝调’，回放那个探子的全部行动。我要知道他在被吓跑之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哪怕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细节。”
“如果他真的想让我们找到他，”阿帕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奇异的笃定，“他一定会留下线索。”
……
阳光正好，林舟提着一小袋杂货，慢悠悠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他感觉好多了，充足的睡眠和食物让他恢复了七八成。此刻的他，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就像一个刚下课的普通学生，人畜无害。
街对面的棕色夹克依旧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看报纸的路人。
林舟甚至有心情对着报刊亭的方向，在心里打了个招呼：嗨，吉罗先生，今天报纸拿正了，有进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像一个在玩潜行游戏的玩家，既是躲避追捕的猎物，又是开启了上帝视角的观察者。他知道敌人在哪，敌人在想什么，而敌人对他却一无所知。这种信息差带来的掌控感，让他那颗饱受惊吓的心脏，逐渐被一种更刺激、更危险的情绪所取代——兴奋。
回到公寓，他没有立刻去“窃听”布加拉提小队，而是先给自己煮了一锅番茄肉酱意面。
他需要保持常态。那个叫吉罗·菲加的监视者就像一双悬在头顶的眼睛，他任何反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吃饭，睡觉，看书，偶尔出门买东西，这才是“林舟”该有的人设。
浓郁的香气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林舟一边搅拌着锅里的肉酱，一边分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精神力，连接上了阿帕基口袋里的那枚硬币。
轰——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瞬间冲入脑海，不是声音，而是画面。破碎的，倒退的，光怪陆离的画面。
是“忧郁蓝调”！
林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阿帕基正在回放！
他立刻将精神力高度集中，像一个最高明的黑客，悄无声息地接入了这条“数据流”。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戴兜帽的探子，正靠在墙角，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然后，探子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这是第一次瓶子破碎的声音响起的时候。
画面继续倒放。
在声音响起的前一秒，一只野猫从墙头跳下，轻巧地落在垃圾桶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喵”。探子没有理会。
再往前倒放。
一切正常。
林舟的心悬了起来。阿帕基在寻找异常，寻找声音的来源。但他制造的声音是凭空的，忧郁蓝调根本无法回溯到一个不存在的源头。
他难道什么都发现不了吗？
不，等等。
林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将自己的“视角”强行从探子身上移开，聚焦到了那个被他选作“音源”的墙角。
在阿帕基的“回放”里，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空啤酒瓶。
那是他为了让自己的能力有一个现实世界的“锚点”而选择的实体。他只是用“寂静之声”的能力包裹了它，然后模拟出它被摔碎的声音。瓶子本身，完好无损。
但是，为了让声音更逼真，他在发动能力的那一刻，“寂静之声”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拨动了一下那个瓶子。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在正常的时序里，这个动作会被忽略。但在“忧郁蓝调”精确到秒的回放中……
果然，阿帕基的“回放”暂停了。
画面定格在野猫跳下墙头的前一秒。
然后，开始以0.1倍速，极其缓慢地前进。
林舟看见了。
那个躺在地上的空啤酒瓶，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自己，轻微地，滚动了大概一公分。
就像被一阵看不见的风，温柔地吹了一下。
不错。
跟林舟自己预想的差不多。
他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破绽。一个只有替身使者才能看懂的破绽。
“找到了。”
地下室里，阿帕基的声音沙哑而兴奋。
布加拉提立刻凑了过去，死死地盯着从阿帕基额头浮现出的、那个正在缓慢滚动的啤酒瓶影像。
“这是……”
“这是他的‘签名’。”阿帕基切断了能力，抬起头，眼中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狂热，“他不是鬼。他是一个替身使者。一个能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远程干涉现实的替身使者。而且，他故意留下了这个‘签名’。”
“他是想让我们找到他。”布加拉提接过了话，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一个强大、神秘、主动寻求接触的替身使者。
这盘棋，终于迎来了最大的变数。
“他想告诉我们，”布加拉提看着那扇通往外界的铁门，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身影，“游戏开始了。”
厨房里，番茄肉酱己经糊了锅底，发出一阵焦味。
林舟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缓缓地坐倒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低估了“忧郁蓝调”的侦查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完美主义。
但，这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本来就是自己期望的进展。
藏不住了。
那就，不藏了。
来吧。
让我看看，你们要怎么找到我这个“守护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