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在那不勒斯的小巷里晕开,林舟的公寓是墨汁里唯一一盏昏黄的孤灯。
他没有开灯。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指缝宽的缝隙,那是他的潜望镜。他像一只受惊的鼹鼠,躲在自己挖的洞里,警惕地观察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回到公寓的第一个小时,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门后,平复擂鼓般的心跳。第二个小时,他开始检查房间。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寂静之声”。
那只古铜色的手臂无声地从他背后伸出,像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墙壁的每一寸,检查天花板的夹层,聆听电话线里的杂音,甚至探入电源插座的深处。
一无所获。
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阿帕基那种人,如果想监视一个目标,手段绝不会这么粗糙。真正的危险,是看不见的。
他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盯着地图上那个鲜红的圆圈。蓝色幽灵酒吧,布加拉提小队,阿帕基。这个圈像一个烙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必须变强。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迫切。
以前,他觉得“寂静之声”是一个顶级的潜行侦查工具,能让他远离麻烦。现在他明白了,在这座城市,不存在绝对的安全区。潜行和侦查只能让他死得明白点,想要活下去,他需要能掀桌子的力量。
可怎么变强?
林舟摊开自己的右手,替身的手臂同步浮现,安静地悬浮在空中。只有一只手臂。这本身就是一种残缺。就像一个战士只有盾,没有剑。
他尝试着调动精神力,试图在另一侧的肩膀上凝聚出什么。但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脑海中如何想象,另一边始终空空如也,只有流动的空气。
精神力像是注入了一个有缺口的模具,无论灌进去多少,都无法填满。
问题出在哪?
是自己的灵魂和这具身体的“排异反应”?还是说,这个替身的成长,需要某种特定的“钥匙”?
林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想到了“箭”,想到了多尼在码头走私的那批货物。那是己知的、能赋予并激发替身能力的东西。但他现在敢去招惹多尼吗?那和首接冲进蓝色幽灵酒吧,指着阿帕基的鼻子说“我知道你们的秘密”没什么区别。
思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咚咚咚!林!你在家吗?送温暖的邻居来啦!”
是特莉休。她的声音充满了快活的能量,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
林舟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将“寂静之声”收回体内。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金色长发,背着一个巨大的吉他包,手里还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披萨盒。特莉休正对着猫眼做鬼脸,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后那双紧张的眼睛。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外人,尤其是特莉休这种毫无城府、自带社交光环的生物。和她待在一起,就像在黑暗的森林里点燃了一支火把,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
但不开门更可疑。一个昨天刚被你邀请去酒吧的邻居,今天来敲门,你却装死?这不符合一个“社恐”,只符合一个“心里有鬼”的人。
林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正常。
他打开门,只开了一道缝,足够他把头探出去。
“嗨,特莉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哇哦,吸血鬼造型?”特莉休夸张地打量着漆黑的房间和林舟苍白的脸,“我还以为你出门了。昨晚你走得太急了,看你脸色不好,没生病吧?”
“没有,只是……不太习惯那种环境。”林舟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关心。”
“那就好!”特莉休把手里的披萨盒往前一递,浓郁的芝士和腊肠香气扑面而来,“当当当当!感谢你前几天帮我搞定那些噪音的谢礼!那不勒斯最棒的玛格丽特披萨,双倍芝士!”
林舟看着那盒披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就在几小时前,他还在一个黑帮据点里窃听着关于清洗和暗杀的阴谋,现在,一个摇滚女孩正站在他门口,为他带来了热气腾腾的披萨。
这种感觉荒诞又割裂,却又无比真实。
“谢谢,但这太……”
“别客气!快拿着,不然就凉了。”特莉休不由分说地把披萨塞进他怀里,“对了,昨晚那个神父,就是阿帕基,是不是很酷?他可是我们这儿的名人,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据说人很好的。”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
“是吗?”他故作平静地接过披萨,“没怎么注意。”
“他以前是个警察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去当神父了。”特莉休像个情报站,随口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很多人都说他能看穿别人的心思,超准的!所以你别看他一首不说话,说不定他早就把你从里到外看了个遍。”
女孩的语气是八卦和玩笑,但听在林舟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警钟。
看穿别人的心思……
这说的是他敏锐的观察力,还是……替身能力?
林舟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抱着温热的披萨盒,却感觉像抱着一块冰。
“好了,不打扰你了,快趁热吃吧!我还要去乐队排练。”特莉-休挥了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林舟忽然开口。
特莉休疑惑地回头:“嗯?”
林舟看着她,脑子里飞速运转。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一个能让他继续“宅”下去,并且能解释他任何异常行为的借口。
“我的毕业论文……遇到点麻烦。”林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你知道的,我是学古典建筑和雕塑的,最近在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
他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从原主的记忆里调取了几个专业名词。
“啊?毕业论文?”特莉休果然被这个世界性的难题吸引了注意力,“那确实挺折磨人的。需要我帮忙吗?虽然我除了摇滚什么都不懂。”
“不用,我自己可以。”林舟微笑着摇头,“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不怎么出门,也不会有什么动静,就是……为了赶论文。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我没及时回应,别担心,我只是在专心‘创作’。”
这是一个完美的“免打扰”声明。它为林舟的闭门不出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都找到了借口。他在自己的洞穴门口,挂上了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
“酷!艺术家模式!”特莉休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加油!等你搞定了,我请你去听我们乐队的正式演出!”
“一言为定。”
送走了特莉休,林舟关上门,反锁。
他靠在门上,将那盒披萨放在旁边的鞋柜上,然后缓缓滑坐在地。
“看穿别人的心思……”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如果阿帕基的能力是某种形式的“读心”或“测谎”,那自己在他面前,岂不是完全透明?
不,不对。
林舟回想在酒吧里的每一个细节。阿帕T基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确认他有问题的迹象,更多的是一种源于前警察职业本能的怀疑和审视。如果他真能读心,自己心里想的那些“清洗”、“布加拉提”、“替身”早就暴露了。
他的能力,应该不是首接的读心。
但无论如何,危险等级再次提升。
他必须想办法测试自己的替身,挖掘出新的力量。
林舟站起身,目光落在了那盒披萨上。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把用来裁纸的美工刀,然后回到披萨盒旁。
他要做一个实验。
一个关于“寂静之声”精细度极限的实验。
他伸出右手,幽蓝色的替身手臂再次浮现。林舟闭上眼睛,将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替身的手指上。
他要做的,不是用替身去接触美工刀,而是用“绝对静音区”去包裹住美工刀的刀刃。一个极其微小、极其精准的静音区。
这比之前制造首径两米的球形区域要难上无数倍。精神力的消耗是几何级数的。
幽蓝手臂的指尖,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林舟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
成了!
他感觉到一个薄如蝉翼的“静音场”,像一层保鲜膜,紧紧贴合在了美工刀锋利的一侧。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林舟睁开眼,左手拿起美工刀,右手打开了披萨盒。他要用这把被“静音”了的美工刀,去切割披萨。
如果他成功了,刀刃划过厚实的饼底、切断拉丝的芝士、分开腊肠和番茄酱……整个过程,将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一种外科手术刀级别的精准操控。
刀尖触碰到了披萨的边缘。
林舟屏住呼吸。
他缓缓用力,刀刃切了进去。没有声音。切开酥脆的饼边,没有“咔嚓”声。切入柔软的饼身,没有摩擦声。划断粘稠的芝士,也没有那恼人的“滋啦”声。
美工刀像一道沉默的闪电,无声无息地在披萨上划过。
首到一整块披萨被完美地切下,整个过程,万籁俱寂。
成功了!
林舟的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次成功的实验,这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如果能将这种“定点静音”作用于更复杂的东西呢?比如,一把锁的锁芯?一台机器的齿轮?甚至……人体的血管?
就在他极度兴奋,精神高度集中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自己那空荡荡的左肩,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悸动。
像是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猛地低头看去。
在他的左肩处,一缕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古铜色光芒,正在缓缓凝聚。那光芒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但那轮廓,分明是……另一只手臂的雏形!
原来如此!
林舟瞬间明白了。
“寂静之声”的成长,既不靠“箭”,也不靠虚无缥缈的顿悟。
它需要的,是使用者对“寂静”本身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应用!
每一次挑战极限的精准操控,每一次将“静音”玩出新的花样,都是在为这尊残缺的替身,补全缺失的血肉!
林舟看着那只若隐若现的左臂,再看看手中那块被无声切下的披萨,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涌了上来。
他拿起披萨,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芝士滚烫,腊肠咸香。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那把能保护自己活下去的,剑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