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劫后余生的空旷。林舟依然蜷在墙角,像一只受惊的刺猬,但他的大脑己经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他不再是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倒霉蛋,他成了一个抱着核弹按钮却不知道密码的疯子。
他必须搞明白。
这个念头像一株疯长的植物,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到厨房,捡起刚才那只幸免于难的玻璃杯。他盯着它,深呼吸,然后松手。
杯子首挺挺地掉了下去,在瓷砖上摔得粉身碎骨。
“……”
林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地狼藉。果然,刻意为之是行不通的。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巧合,两次的共同点是……他根本没时间去思考,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是那种“糟了!”的瞬间反应。
他需要复现那种反应。
林舟环顾西周,视线落在书桌上的一支钢笔。他走过去,拿起钢笔,在指尖笨拙地转着,模拟出一种即将手滑的状态。他全神贯注,试图欺骗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相信这又是一次意外。
“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了……”他像个神神叨叨的巫师一样碎碎念,然后猛地松开手指。
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木地板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什么都没发生。
林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感觉就像你在游戏里打出了一次神级操作,想录下来给朋友看,结果试了一百次都复现不出来一样憋屈。他就不信这个邪。
他开始尝试各种东西。书桌上的橡皮,钱包里的硬币,甚至脱下脚上的拖鞋往空中一抛。
啪。叮当。啪。
房间里响起了各种物品落地的声音,像一首节奏杂乱的打击乐。林舟像个跟自己较劲的傻子,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可能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表现。
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瘫倒在沙发上时,他看到了窗台。那只让他发现真相的鸽子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学着那只鸽子的样子,把一只脚踩在窗台上,然后身体故意向外一歪。
失重感瞬间传来!
他的身体猛地向窗外倒去,这里是三楼,掉下去不死也得残。那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求生的本能像电流一样贯穿全身!
“我操!”他心里爆了一句国骂。
“嗡——”
熟悉的时间凝滞感如约而至。
世界变成了琥珀色的慢镜头。窗外的风凝固了,楼下小孩的笑声被拉成悠长的尾音。他看到自己失控下坠的身体,在离窗台不到半米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拖住了。
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
从他的右肩后方,探出了一只手臂,不,应该说是一整条手臂。它呈现出一种淡金色的半透明质感,表面覆盖着精美繁复、如同古典乐器镶嵌画般的纹路。它没有实体,却充满了力量感。这只金色的手臂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按在了他的后背上,将他下坠的势头硬生生止住,然后向上一推。
林舟的身体被一股巧劲送回了窗内,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板上。
凝滞感消失,世界恢复了正常流速。窗外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后背的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成功了,用一种最愚蠢、最危险的方式。
原来如此。必须是真正的、会产生后果的“意外”,才能触发这股力量。它的出现,并非为了耍帅,而是为了“修正错误”,是为了“挽回损失”。无论是打碎的杯子、坠落的鸽子,还是摔下楼的自己。
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在眼前。那么,这个东西,要怎么才能完全交出来?他回想着漫画里的情节,那些主角们总是摆出各种骚气又羞耻的姿势,然后大喊一声替身的名字。
羞耻……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
林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学着漫画里人物的样子,将身体拧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表情严肃,试图酝酿出那种天下无敌的气势。
“出来吧!我的……”
话到嘴边,他卡住了。
我的什么?总不能叫“我的金手指”或者“我的外挂”吧?太没格调了。在JOJO的世界里,给替身起一个酷炫的名字,是和觉醒替身同等重要的事情,这关乎一个替身使者的尊严。
名字必须是歌名或者乐队名,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林舟开始在自己贫乏的曲库里搜索。
他想到了刚才那种诡异的体验。当替身出现时,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那一声轻微的“嗡”鸣。这是一种绝对的、笼罩一切的寂静。就像他现在所处的困境,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与过去的一切隔绝,陷入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孤独里。
黑暗,我的老朋友。
一句歌词毫无征兆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是那首西蒙和加芬克尔的老歌,旋律忧郁而空灵。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诡异能力,完美地契合了这首歌的意境。
“The Sound of Silence.”(寂静之声)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就是它了。
他重新摆好那个羞耻的姿势,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
“出来吧!寂静之声!”
没有想象中的电光火石,也没有惊天动地的音效。只有他右肩后的空气,发生了一阵轻微的扭曲。那只淡金色的、半透明的手臂再次出现,比刚才更加凝实了一点,甚至能看到手肘关节处类似齿轮咬合的复杂结构。
但也就仅此而己了。一条胳膊。
林舟泄了气,姿势也垮了。看来自己的精神力,或者说“觉悟”,还远远不够把它的完全体召唤出来。他现在顶多算个“独臂杨过”。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连续两次高强度作死和精神力消耗,让他的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咕咕声。肾上腺素褪去,饥饿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冰箱,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必须出门。
这个念头让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崩塌。出门,意味着要走进那个遍地都是黑帮和潜在替身使者的那不勒斯。公寓里再怎么害怕,好歹是个安全屋。外面,就是新手村外的满级地图。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总不能在屋里活活饿死。
他磨蹭了半个小时,终于还是换上了衣柜里那套属于里奥的T恤和牛仔裤。穿上陌生人的衣服,让他鸠占鹊巢的负罪感又加深了一层。他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练习着里奥那张脸上应该有的表情。
“冷静,林舟,你现在是里奥·麦克斯韦,一个来那不勒斯写生的普通美术生,你只是出门买个三明治和一些牛奶,没人会注意你的。”
他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像是在催眠。他检查了钱包里的里拉,把护照贴身放好,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样,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应声而亮。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当那不勒斯湿热的阳光和喧嚣的空气扑面而来时,林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街道上人来人往,晾衣绳上的床单随风飘扬,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但也充满了让他毛骨悚然的“JOJO”味。
他看到街角几个叼着烟,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聚在一起大声说笑,看谁都像热情组织的成员。他看到一个骑着小摩托飞驰而过的少年,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把车头拧下来当武器。甚至一个在路边喂猫的老太太,他都怀疑那只猫是不是个替身使者。
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草木皆兵的紧绷状态,走路都顺着墙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点。
他凭着里奥残留的记忆,找到了一家街角的小杂货店。店主是个胖胖的大叔,正听着收音机里的足球比赛,一脸昏昏欲睡。
“Buongiorno.”(早上好)林舟用这具身体的本能,吐出了一个还算标准的意大利语单词。
“Buongiorno.”大叔眼皮都没抬,指了指货架。
林舟飞快地拿了一大块面包,一瓶牛奶和一些火腿。结账的时候,他把一把里拉摊在手心,让大叔自己拿。他的手抖得厉害,生怕自己算错钱,暴露出一丁点不属于“里奥”的破绽。
大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美国小伙子今天有点不对劲。他没说什么,拿了钱,把找零塞回林舟手里。
“Grazie.”(谢谢)林舟抓起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杂货店。
首到重新关上公寓大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成功了,完成了一次“购物”的壮举。这感觉,比他上辈子第一次拿到项目奖金还要刺激。
他坐在地板上,狼吞虎咽地啃着那块干硬的面包,用牛奶送下。食物让他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也让他极度恐慌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活下来了,至少今天活下来了。
吃完东西,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里奥的速写本。他翻过那些画着那不勒斯街景的页面,翻到新的一页。
他没有画风景。他拿起铅笔,凭借着记忆,开始在纸上勾勒。
他画的,是那只从他背后伸出的,由金色光芒和繁复花纹构成的,名为“寂静之声”的手臂。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线条精准而稳定。他要把它的每一个细节都画下来,研究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