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启将稀释后的硫酸注入各格,又取出一套玻璃器具,形制怪异——
小盆:状似捣药钵但扁浅;
玻璃管:两端一封一通,倒插如笔架;
金丝拐:七字弯折,外裹琉璃,唯首尾露金。
赵友钦暗引《淮南子》“金胜木者,非以一刃残林也”,然此金丝裹琉璃,是何道理?
陈启心想,玻璃容器是匠人按我画的图纸铸铁模吹制,歪歪扭扭像被门夹过……好歹能用。这个导线…现在做不了绝缘皮,只能用玻璃裹一层凑合了。
陈启另取一罐,称出白色晶粒,溶水后注入皿中,道:“此这是硫酸钠,只增加导电性,不反应。”
(赵友钦疑道:《本草衍义》谓“朴硝化金石”,此物形似朴硝,却言不化万物?
当陈启将金丝电极连上铅酸电池时,两管中竟同时腾起细密气泡!如泉涌,如蟹沫,源源不绝!
赵友钦瞳孔骤缩:《道枢》载“水中有火,阴中含阳”,然何曾见清水自生二气?
良久,赵友钦颤手指向气泡:
“公子……此二气,可是阴阳之精?!”
陈启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准确的说法:"水分子在通电条件下发生了电解反应。阳极氧化生成氧气,阴极还原生成氢气。"
赵友钦忽然想起《周易参同契》中"坎离匡郭,运毂正轴"之语——眼前这阴阳分明的气泡,岂不正是"坎离既济"的具现?
2.
赵友钦盯着那两支玻璃管,一支几乎被气体充满,另一支则只有一半。陈启抬手断开铜线,电解停止。
“好了。”陈启嘴角微扬,“现在,看这个。”
他命人取来一支点燃的蜡烛,随后拿起那支装满气体的试管,拇指紧紧堵住管口,动作谨慎而精准。
赵友钦心中暗忖:陈公子行事,竟似《丹房须知》所言“操持水火,如履薄冰”……
陈启将试管口缓缓靠近烛焰——
“啵!”
一声清脆的爆鸣,试管口骤然腾起一道苍白色的火焰,安静燃烧,不似寻常烛火那般摇曳,反倒像是某种纯净的灵焰。
赵友钦瞳孔骤缩,手指不自觉地掐紧了拂尘柄。
《雷法秘要》有载:“太阴真火,色如霜雪,无声而焚。”眼前这火,竟与之一般无二!
陈启不慌不忙,取来一只干燥的玻璃杯,倒扣在火焰上方。不多时,杯壁便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晶莹剔透。
“这叫氢气。”陈启解释道,“燃烧之后,复归为水。”
赵友钦脑中轰然,无数道经典籍的片段翻涌而出——
《周易参同契》云:“水火相克,复归混沌。”
《悟真篇》谓:“离火炼坎水,返本还元。”
《太上化道度世经》载:“轻清之气上升为天,重浊之质下沉为地,真火流转,化生万物。”
他喉头滚动,声音微颤:“公子……此术,莫非是‘水火既济’的实证?”
陈启看着他近乎痴迷的神情,笑了笑:“你可以先这么理解。”
3.
赵友钦还未从方才的“太阴真火”中回过神来,便见陈启又从木匣中取出一块古怪的琉璃器——形如尖锥,三面棱角,通体透光。
陈启心里暗叹:这破玩意儿,匠人做了七八次才勉强成形,两个棱面压在铸铁模具上还算平整,其他面歪得跟狗啃似的……算了,凑合能用。
陈启走到窗前,将三棱镜对准透入的阳光,缓缓调整角度。
赵友钦眯起眼,正疑惑此物有何玄机,忽见一道七彩光弧自棱镜折射而出,如虹霓破空,斜斜映在灰白的墙面上——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七色分明,绚烂如天界霞光!
(他呼吸一滞,脑中轰然炸开《度人经》的经文:“七宝光华,照彻十方……”)
“这、这是……”赵友钦声音发颤,手中拂尘“啪嗒”掉在地上。
陈启嘴角微扬:“阳光本由七色混成,此镜不过将其分开罢了。”
赵友钦却己听不进解释,他死死盯着墙上光斑,思绪翻涌:
《云笈七签》载,仙人炼器,可分昼夜阴阳,此镜竟能剖开天光!
民间传说虹霓是龙蛇吐气,而眼前光色却被人囚于方寸之间!
更骇人的是,陈启言语间浑不在意,仿佛此术不过是庖厨切瓜般寻常!
“陈公子!”他突然抓住陈启的袖子,眼中炽热如火,“此镜……可否窥见紫气东来之象?!”
紫气乃道门至宝,传说老子西行时,关令尹喜曾见其贯日而过——若此镜能显化天机……
陈启一愣,随即失笑:“紫光只是七色之一,没什么特别的。”见赵友钦仍不死心,又补充道,“不过若你想试试,倒可以试试调整角度……”
4.
赵友钦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翻腾的震撼,可眼中的炽热却丝毫未减。他盯着陈启,声音微颤:“陈公子,此等‘化学’之术,究竟是何等大道?竟能剖天光、化水火、摄阴阳?”
陈启笑了笑,随手将三棱镜搁在案上,道:“化学并非什么玄门秘术,而是‘格致之学’的一支。”
“格致之学?”赵友钦皱眉,这词听着耳熟,却又陌生。
“不错。”陈启点头,“格致之学,分三大科目——”
他竖起三根手指,一一细数:
物理:探究万物运动规律,譬如力、热、光、电之理,如三棱镜分光。
化学:研究万物在原子层面的组成与变化,如水的电解。
生物:穷尽草木禽兽、蛇虫鼠蚁,乃至肉眼难见的微小活物。
赵友钦听得入神,手指不自觉地掐算着,似在对应道门“天地人”三才…
陈启继续道:“各科虽有分野,却也相互交融。譬如这铅酸电池——”他指了指那串联的陶罐,“便是化学与物理电学之合,称为‘电化学’。”
赵友钦眼中精光一闪:“此等学问,可有总纲?”
“有。”陈启斩钉截铁,“以实验现象为准!理论不过是解释与预测的工具,若实验与理论相悖——”
“便改理论?”赵友钦脱口而出。
“正是!”陈启抚掌,“此即‘科学精神’!”
赵友钦脑中轰然,蓦然想起《大学》所言“格物致知”——原来圣贤早有点化,只是后人未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