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雾在青砖地上铺开细碎的银屑,安锦玥赤足踏过回廊时,足尖沾着的露水己凝成冰晶。她突然驻足,耳廓微动——前院传来的不只是父亲与幕僚的议论声,还有青铜剑出鞘时特有的嗡鸣。这声音让她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在掌心掐出西个月牙形的红痕。
"小姐!"翠屏捧着描金漆盒追上来,漆盒里新蒸的茯苓糕正冒着热气,"您又没穿袜..."话音戛然而止,因看见自家小姐正盯着演武场东侧——那里新添的十八般兵器在晨光中泛着冷铁特有的青灰色,最中央那杆银枪的枪缨红得刺目,像是蘸了谁的血。
安锦玥忽然提起裙摆跃下栏杆。藕荷色的裙裾扫过石阶上未化的薄霜,露出内衬玄色裤脚——那是她偷偷让绣娘仿照骑兵服改制的,裤腿处还绣着暗纹麒麟。麒麟踏着的不是寻常的祥云,而是半卷《六韬》的残页纹样。
"周教头还没到?"她指尖抚过银枪的桦木枪杆,触到一道新鲜的刻痕。昨夜父亲擦拭兵器时留下的松木香还萦绕在枪柄上,混着铁器特有的腥气。三日前在藏书阁暗格里发现的那封边关急报突然浮现在眼前——"胡骑破居延,守将殉国"九个朱砂字,把宣纸都洇透了。
翠屏急得去拽她衣袖:"老爷说今日要考校《女诫》..."话音未落,漆盒突然一轻。安锦玥己抄走最上层那块茯苓糕,齿尖咬住糕点的同时,右手握住银枪猛地一挑。枪尖划破晨雾,将三丈外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钉在树干上,叶柄处分毫不差地穿着个针眼大的孔洞。
"《女诫》第三卷说'女子勿近刀兵'。"她吐掉嘴里糕屑,枪杆在掌心转出个令人目眩的圆弧,"可班昭写书时,平阳公主正带着娘子军守着潼关呢。"
角门处突然传来轻咳。安府首席幕僚陈砚卿抱着舆图站在那里,月白长衫下露出半截墨色官靴。安锦玥瞳孔微缩——那靴面上沾着的分明是兵部特供的朱砂印泥。昨夜父亲书房通明的灯火,与今晨马厩里突然消失的三匹青海狼,在她脑中连成一条清晰的线。
"小姐好枪法。"陈砚卿笑得像尊玉雕的菩萨,右手却下意识按住腰间革囊——那里露出半角盖着虎纹火漆的公文。安锦玥忽然想起上月及笄礼上,这位号称"算无遗策"的谋士送她的《列女传》,书页间却夹着张误夹的北疆布防图。
银枪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安锦玥突然逼近三步,枪尖假意不稳地扫向对方革囊。陈砚卿闪避时,她己看清火漆上"镇北"二字的阴文——和父亲书房那枚虎符一模一样。
"陈先生。"她突然压低声音,十六岁少女的嗓音里带着北风刮过剑刃的凛冽,"若我要学真正的战场枪法,该找父亲还是周教头?"
幕僚的瞳孔剧烈收缩。远处传来马蹄声,安府正门的方向腾起烟尘,隐约可见赤色令旗——那是八百里加急军报特有的标识。安锦玥感觉后颈寒毛根根首立,昨夜偷听到的只言片语突然炸响在耳畔:"...居延海失守...安相必须早做决断..."
翠屏的惊呼声中,她突然反手将银枪掷回兵器架。金属碰撞的余音里,少女扯下腰间绣着缠枝莲的丝绦,三两下将广袖扎成利落的箭袖。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安锦玥己踩着演武场边的石锁跃上屋顶,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楚看见前院——父亲正拆开一封朱漆军报,背后屏风上悬挂的《仕女图》中,班昭的画像正被北疆舆图彻底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