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音谷，在桔井省东南角，是一处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山间盆地。谷口窄如一线，传说中自殖民时代便有人在此修建过音阵，以谷中回声作“音锁”，困魂镇魄。
吴阿蒙站在谷口，脚边是一座石堆成的残碑，碑上刻着“归音”两个汉字，却是反写，仿佛只有从阴间望来，才看得正。
铜铃地图的坐标正闪烁于此地。他知道，这一站，将会更加凶险。
同行的，还有一位新引路人——一位名叫赛那的年轻僧侣，出身于桔井一座古庙。赛那面容清瘦，言语极少，但当吴阿蒙展示出象印咒符时，他却低头合十，认出其来历。
“归音谷，是我们寺中‘传音碑’的原址。”赛那语气低沉，“每七年一次的‘归听日’，都会有灵体来此复声。”
“复声？”吴阿蒙皱眉。
“他们并非说话，而是——重复死前的最后一句。”赛那抬头看他，“你若听见，不可回应，否则便会‘留声入耳’，成了替身。”
吴阿蒙点头，目光投向谷内。
谷底雾气弥漫，石阵如岛，散布在苔石之间。每块石头形如人耳，大小不一，朝天而立，仿佛整座山谷都在“聆听”。
踏入谷中，脚下传来细碎响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记忆的回声上。
“有人吗……有人听见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吴阿蒙瞬间停住。
声音在谷中反复回荡，飘忽不定。赛那紧闭双唇，低头捻念，整个人宛如佛像。
吴阿蒙目光沉静，他知道，这是“归音”的开始。
石阵中心，有一尊立碑，碑面斑驳，唯有中间凹槽内镶嵌着一块青铜面具——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巴。
那是传音碑的“唇印”，据传，只有亡者最后言语可令其开裂。
忽然，地面一阵轻震，石耳纷纷共振，发出类似人语的低频音波：
“我冷……我……要回家……”
“我没杀他……不是我……”
“别拿走我的脸……还我……”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死者遗言。
吴阿蒙忽然看见，前方一块石耳裂开，一缕淡淡黑烟缓缓升起，凝聚出一张面孔——正是三年前在金边失踪的赌馆老板万拉。
“阿蒙哥……你认得我吗……”那声音黏腻而哀伤，“那天……我求你别送我回去……但你……你说‘迟早要还’……”
吴阿蒙脸色骤变。他确实认得这人，曾在一次押送任务中将其遣送回祖籍，不久后便听说其“病死”在途中。
“你来，是因为……你欠我的声音。”那人影缓缓逼近，脸孔开始腐化，眼睛却亮得刺目，“你听过我最后一句话，就要替我说完它！”
“退。”吴阿蒙冷声道，象印印发光，骤然射出一道灼白符线。
那幻影被符光贯穿，碎成烟尘，声息顿无。
但这一下，却惊动了整个石阵。
所有石耳开始嗡鸣，不同的语言、声调、哭喊、咒骂，在谷中混杂回荡，如千魂共诉，万言并泣。
“赛那！”吴阿蒙低喝，“如何封耳！”
赛那一言不发，从怀中取出一串用黑檀串成的耳塞串，一粒粒嵌入两人耳中，顿时世界归于沉寂，只余心跳如鼓。
“石耳非耳，是‘残愿之壳’，要破阵，必须找出‘主音’。”赛那低语。
吴阿蒙扫视西周，忽然注意到中央那座唇印碑下，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色图腾——是一张被撕裂的嘴巴。
“是它。”他低声说。
他快步上前，拔出铜铃，一声脆响，唇印震颤，裂开一条缝隙，一道血色雾气骤然从中窜出，凝聚成一位身披绸缎的中年女子。
女子披发，眼中泛白，喉咙处有一道深深的切痕。
“我……说错话了……他……割了我的舌头……”
吴阿蒙心头一紧。这女子名叫塔温，曾是贡布一带著名的通灵者，五年前被人举报后失踪，生死未明。
“我不要冤魂，我只要……一句原话……你记得吗……”
吴阿蒙回忆起两年年前那场审讯，塔温曾私下对他说：“言语，是通灵的钥匙。别让它锁住你。”
他闭上眼，缓缓吐出那句话：
“别让它锁住你。”
唇印碑骤然震动，血雾消散，整个石阵瞬间静止！
石耳纷纷碎裂，归音谷归于沉寂。
吴阿蒙大口喘气，铜铃地图再次展开。
“归音谷”坐标缓缓熄灭，而新的光点浮现于北方边陲：
“拜林·红马屋·骨乐场”。
他知道，那里，是下一场“亡者演奏”。
而他，必须前往。
“红马屋。”他低声念着这西个字，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