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暹粒的剪影在远方逐渐清晰。
这座曾经辉煌的古都,如今仿佛被尘封在时间的玻璃罩中,落满迷雾和静默。吴阿蒙站在稻田边,目光越过灰黄的田垄与枯死的水沟,遥望着天际那座半塌的王庙残影,心中却是波涛暗涌。
他背上的阿赞普越来越轻,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将飘未飘的魂。那张干瘦苍白的脸己失去血色,额间沁出冷汗,唇边泛青,只有眉心那枚未开的莲咒仍微微跳动,如同风中将熄的灯芯,固守最后一丝意识。
吴阿蒙低声道:“快到了。”
一旁的梭恩背着干粮和火折子,神情警觉,汗水从脖子流入衣领。
“你确定王庙后院有师父留下的‘封咒阵眼’?我们不是在擅闯古庙禁地?”
“这地方不是庙,是锁。”吴阿蒙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三十年前,他亲手布下的封咒阵眼,就藏在那石像后面。只有那里,才能解他体内的咒。”
“那师父……体内也有……”
“象环残印。”吴阿蒙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三十年前那场‘王庙旧咒之役’,查纳颂堪家断血灭门,只有他走了出来。”
梭恩倒吸一口凉气:“那这地方……”
“是他故意留给自己‘回头’的通道,也是今日我们唯一的退路。”吴阿蒙说完这句,背起阿赞普,步入迷雾深处。
穿过半废的石廊和丛生的野草,他们抵达王庙北侧的后山。
这里早己与主城区脱节,像是被历史遗忘的角落。风不吹,虫不鸣,石佛半躯,香台枯朽,所有一切仿佛被冻结在某个凝固的瞬间。
只有一扇被藤蔓缠绕的石门依旧矗立。门上浮雕着一尊象首人身神像,西臂执铃,闭目合掌。那浮雕风化严重,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亵渎的肃杀气息。
吴阿蒙伸手,一指触及象神图腾眉心。
就在这一瞬——
阿赞普猛然一颤!
“呃——”
老僧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哼,身躯猛地拱起,仿佛体内有什么被突然牵动!他的眉心,那朵莲咒迅速旋转,一股炽热的波动传入吴阿蒙掌心。
吴阿蒙毫不犹豫,将右掌按入象神额心。
咔哒——
石门微响,一圈幽绿色咒纹自雕像眼眶蔓延开来,像是在扫描身份。
下一秒,门后空气忽然一沉。
“进去!”吴阿蒙低吼一声,背着阿赞普闯入那道缓缓开启的古门。
梭恩咬牙紧随,火折子在他掌中闪出颤抖的光芒。
地下通道幽深曲折,咒文密布于两壁,每一个字符仿佛蕴含某种古老低语,触目生寒。
他们进入的是一座封闭式的“转咒祭坛”。
吴阿蒙记得,这座地宫的最底层有一尊象神石像,石像前香台上,供着一只铜铃——那是师父留下的“第三环碎片”。
当火折子照亮最后一道壁龛时,他终于看见那枚铜铃,静静地卧在香灰堆中,铃身斑驳,铃口贴着一张暗红色符纸。
“封咒不破,铃魂不动。”
吴阿蒙缓缓伸手,却在指尖刚碰触铃身时——
阿赞普陡然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阿……蒙……别碰铃!”
吴阿蒙心头一紧,猛然回身,只见阿赞普眉心的咒印正在剧烈跳动,一缕缕黑红交织的雾气自他体内涌出!
“师父!”
阿赞普睁开眼,却双目混沌:“此铃……非封印……是唤铃……是唤醒那第七枚主印的媒介……”
“你是说……”吴阿蒙下意识按住自己的左臂。
而下一刻——
一道血红光芒从他臂膀皮肤下窜出,化作倒睁象眼,重新显现!
吴阿蒙如遭雷击,一股异样的躁动从他体内深处蔓延开来,那是象环的主印,正在回应眼前这只铜铃的召唤!
“我……我就是第七铃的容器?”他失声低吼。
阿赞普强撑最后一口气:“三年前……我以封根之咒,将你体内铃印沉封……以为能斩断血契……却没想到你……竟亲手走完了象环之路……”
“那我现在还能……回头吗?”吴阿蒙声音低哑。
老僧摇头,又缓缓点头:“除非你……以破印之血,反祭自身……将铃逆转……但那代价是……你将不再是人。”
空气骤冷。
“逆铃之体……半人半咒,永不得返凡躯。”阿赞普闭眼,声音苦涩,“若踏此路,便与‘彼界’共鸣一生。”
梭恩吓得脸色煞白:“不能干这事,阿蒙哥,你……”
但吴阿蒙却缓缓拔开衣襟,露出胸口那枚隐隐闪光的血咒胎纹。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凡人。”他低语,语气冷得像铁。
说罢,他抬起手——
划破掌心!
热血喷涌,洒向铜铃——
轰——!!
红符炸裂,铜铃高高跃起,空中浮现一道血色铭文:
“逆响己开,象环可转,归界由人。”
刹那间,整个地宫仿佛被轰入深渊!空气如潮水倒卷!
而阿赞普眉心的莲印,也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老僧长出一口气,眼神终于恢复清明。他望向吴阿蒙,眼中既欣慰又怜悯:“你……己成‘逆铃之主’……非神,非人……却是这场劫局……唯一的解。”
吴阿蒙缓缓握拳,那枚咒印己不再灼痛。他的气息沉稳如刀,眼神却像燃着雷火。
“我来,不是被挑中。”他冷冷一笑,“我是来——断这一切的。”
当他们踏出王庙后门时,晨光初现。
金光斜洒在铜铃地图上,那一块曾被烟熏遮蔽的区域,在阳光下逐渐显出一行古字:
“响铃未止,尸塔将启。”
占拉,那座沉入湄公河的佛塔村庄,终于浮出水面。
而吴阿蒙,准备再次出发。
这一次,不为逃避,只为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