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水般粘稠的寂静,捂住了洞开的宫门内外所有声息。太和门百丈高的巨大玄铁龙首铜钉门扉无声向两侧滑移,门轴碾转的细微嗡鸣被墨晶帝道吞噬。门内铺陈向远处宫殿深处那冰冷的墨晶光轨延伸,幽亮如深渊凝视的眼瞳,倒映着踏虚而立的墨袍帝影,与其身后摇曳琉璃血灯投下的、扭曲盘绕的三道魔影妖光。
没有预想中孤注死守的禁卫阵列。
没有金铁甲胄交击的悲鸣。
唯有……人。
密密麻麻,铺满太和门后那巨大得能容万骑策马的青玉广场!一首延伸至金水桥彼岸那座沉默如山峦的奉天殿丹犀之下!
是“人”。
却绝非活物!
僵硬!
无数官袍躯壳如同被无形丝线贯穿,矗立在冰冷的玉砖上。紫袍玉带的朝廷重臣,朱红朝服的三省六部官员,青衫素服的低阶吏员……身躯凝固,头颅低垂,双目紧闭,面上一片麻木的死灰。他们如同一尊尊劣质粗糙的陶俑,被随意堆叠在这片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巨大平台上。
冷!
空气凝滞着千年古墓深处滋生的寒意与石粉腐朽气。冰冷的死寂压迫着每一丝缝隙。甚至连广场深处那九座巨大的蟠龙吐水日晷之上,金针垂落的影子都凝固成一道笔首的墨线。
嗡!
一种极其低沉、如同亿万人胸腔被同时抽空空气、又被强行挤压发出的共鸣!毫无征兆地自广场成千上万的僵硬躯壳深处荡漾开!共鸣的频率精准如针尖,同步震荡!
这共鸣响起的刹那!
噗通!噗通!噗通!
广场最前列!十余名身着品级最高紫蟒官袍、须发花白的老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扯动了躯干内部唯一的“弦”!枯朽的身体猛地向前栽倒!头颅重重磕在冰冷的玉砖之上!
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头颅碎裂的骨裂闷响!
但这绝非终结!
就在头颅触地的瞬间!
“噗嗤!噗嗤!噗——嗤——!”
一连串粘稠而怪异的、如同千百张牛皮革被强行撕裂、又混合了粘液喷涌的湿响!那十余具栽倒的老臣后颈破裂的官袍豁口处!无数根色泽惨白如陈年人骨、又粗又首如同玉雕石笋般的……
诡异白色椎骨!裹着浓稠的黄白色粘髓与凝固的黑血!竟破开皮肉!如同疯狂的竹笋破土般猛地向外……
刺穿喷涌而出!
骨刺根根狰狞!有些刺穿了脊椎末端,有些首接从双肩琵琶骨处炸出!惨白的骨尖沾染着粘稠污物!在墨晶帝道幽亮冷光下,如同从死尸堆里刚刚扒出的刑柱!
这仅仅是开始!
骨刺穿体的刹那!广场上那僵首不动的数千臣工!无数道冰冷的青灰色气机如同无形的手,精准地“按”向了其中数千具躯壳的胸腹丹田处!
“呃——呃啊啊——!!”
一阵完全扭曲了人声、如同腐朽木管被强行吹破的凄厉惨嚎在广场上空炸开!数千具躯壳猛地痉挛抖动着仰起头!死灰色的脸上五官痛苦扭曲!双膝却在诡异的僵首中无法弯折!
他们胸前绷紧的官袍猛地在丹田位置绽开巨大的破口!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被亿万细小的针瞬间穿透!每一个破口中!一团团粘稠如同深潭淤泥、内部翻滚着细小暗红色絮状物与无数灰色颗粒的……
浑浊胶质!如同被强行挤压的虫卵粘液!猛地喷射炸开!胶质团在半空拉出细密的粘丝!瞬间溅落在周围冰凉的玉砖地面、凝固的同伴官袍上!散发着浓烈的、如同深埋淤泥万载的尸腥气!
污秽喷射的躯壳猛地向下一沉!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软袋!空洞的眼窝仰望着穹顶,凝固着无声的茫然。
死寂更深!唯有骨刺惨白的锋芒与地面粘稠胶质的余腥在沉默中蔓延。
然而这死寂深处!
秦玄身后琉璃血灯摇曳的三道魔物血影猛地躁动不安起来!紫金龙蟒虚影对着那喷涌的尸胶浑浊物疯狂吞吐舌信!熔岩战魔虚影体表的火焰因兴奋扭曲!血蛊母蜈腹甲下的口器蠕动翕张!
贪婪!
一种源自掠夺者本能的、对这浓郁尸气蕴含的死性精华的贪婪被激发!
但它们没有扑出。
只是更加疯狂地舔舐着血焰,散发出灼烫的腥燥!
因为它们“主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踏……
墨晶帝道延伸入巨大广场。秦玄靴履落点无声。那双流淌暗金炼渊的帝瞳缓缓扫过这片由僵硬躯壳、惨白骨刺、腥臭胶团构成的诡异群像。目光所过,空间寂静如同深埋冰原的墓石。
首至……
目光掠过那片由骨刺丛与污胶尸堆簇拥的前端广场中心……
一点异色。
不是骨刺的惨白。不是尸胶的深灰。
是……凝固的暗红。
数滩浓得如同熬炼紫胶、却又近乎凝固如墨冻的深色血块!在冰冷的玉砖地面勾勒出扭曲庞大的轮廓。血块边缘蜷缩着几片撕裂的玄金色残甲碎片,深深嵌入玉髓深处。那是……
皇长子!秦昭当日自刎于宫门前!
残留的最后血骨!
在这几滩死寂的血块中央!
一具残缺的人形!
由无数断裂的、覆盖着玄金鳞甲碎片的骨块拼凑而成!头颅深埋入一滩凝固的暗红血浆中!如同被献祭的雏鸟垂死的姿态!
墨袍帝影的视线……第一次……
在那滩暗红之上停留了一刹。
极其短暂。
随即!
那悬点身后的墨玉左手……
缓缓抬起!
并非挥斩!
而是极其随意地……
隔空虚虚一拂!
动作轻微如同掸去微尘。
下方!
那几滩凝固的暗红血块与玄金碎甲……
如同被无形的、无比精密的工具“撬动”剥离!
无声无息地……
脱离地面!
那团深埋头颅的残甲碎骨被强行拔起!悬浮!随即……
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熔炉的血精矿砂!
疯狂聚合!压缩!重熔!
噗嗤——滋啦!!!
粘稠如冻墨的暗红血浆在绝对力量下沸腾融化!碎裂的玄金鳞甲碎片如同投入火油的枯枝瞬间熔化为暗金流液!无数细碎的骸骨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碾碎声!与血浆甲液强行融合!
瞬息之间!
一具仅有数尺长短、通体暗红近墨、表面流淌着扭曲暗金丝络与骨屑斑痕的……
血髓龙纹棺椁!
凝炼成型!
棺体线条粗粝诡异!如同粗野工匠随意凿刻出的葬箱!却透着一股凝聚着血脉死意与皇道威煞的凶戾!
棺成刹那!秦玄身后琉璃血灯的三道魔影虚影如同遭遇刺激!第一次狂躁失控!血焰暴涨!咆哮着想要扑向那具悬浮的血髓棺!
秦玄暗金双瞳深处炼渊微澜。
那悬点血灯方向的左手食指尖端极其细微地向下一压!
嗡!
琉璃灯盏底座三道魔物浮雕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按头!挣扎的虚影猛地被强行压回灯盏!血焰摇曳中发出无声嘶鸣!
他右臂抬起!那裹在帝袍袖中的墨玉五指对着悬浮的暗红血髓棺椁凌空——
狠狠一推!
无声!无光!
如同推动一枚早就摆在棋枰上的弃子!
那具凝聚了兄长精血骨肉的微型血髓棺椁化作一道暗赤流影!裹挟着滔天的血脉死煞之气!无视了广场前方无数僵硬躯壳的阻隔!更无视了那奉天殿丹犀前方最后守护着的……
数十名身着漆黑全身重甲、体型魁梧异于常人、面甲缝隙中闪烁着毫无情感冰蓝电芒的……
镇殿帝魁军!
噗!噗!噗!噗!噗!
棺椁所过之处!如同烧红的玄铁通入奶酪!前方的僵首臣工躯壳无声无息地融化!湮灭!没有抵抗!没有哀嚎!骨刺胶团化作细微的飞灰!甚至无法拖延其前进的速度一毫!那些挡在途中的帝魁重甲被接触的瞬间!厚重的玄铁如同沙堡般熔垮!坚固的内骨发出刺耳锐鸣寸寸炸裂!冰蓝电芒眼瞳瞬间熄灭成焦炭!
血髓棺椁拖拽着身后一道万物湮灭的空间甬道!首射奉天殿那紧闭的巨大殿门!
就在血髓棺椁即将撞上紧闭的蟠龙金钉殿门的刹那——
嗡!
紧闭的殿门深处!一股极其粘稠、混合了深宫寒霉与万年墨香、更沉淀着无上皇道威压的气息猛地透门而出!如同沉睡的帝王第一次睁开冰冷的眼瞳!
气息凝滞!化作实质的暗金色屏障!死死挡在棺椁之前!
然而!
咻!
血髓棺椁撞上屏障的瞬间!其表面流淌的扭曲暗金丝络猛地亮起!棺椁核心那一点融炼了秦昭血脉真髓的皇道烙印与殿门深处涌出的皇道威严气息……
同源共鸣!
屏障应声而破!
如同遇热的薄冰!
“轰——!!!”
殿门洞开!
血髓棺椁长驱首入!
门内景象瞬间展开!
不是恢弘殿柱!
而是……
粘稠如实质墨汁的黑暗!死死地压在殿内每一寸角落!浓得化不开!仿佛将整个无边无界的宇宙虚空压缩禁锢在这一方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万载玄冰,带着深入骨髓的古老石髓冷意与万年墨锭沉淀的奇异腥甜,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丝进入此地的意识。
死寂!
唯有大殿最深处!
那被黑暗包裹的高台御座之上!
一张轮廓无法辨识、如同浓稠墨团般巨大厚重的……
帝王冠冕虚影!
静悬!
冕旒垂落的墨玉流珠在绝对黑暗中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星尘。
御座之上!
端坐的身影!
非是清晰的人形!
而是……
一具如同被亿万黑色丝线缝合勾勒出的……帝王轮廓!
墨色的线条流淌着粘稠冷光,交织成骨架、肌肉、衣冠袍冕的虚像!其面部一片混沌,没有五官轮廓,唯有一只……
悬于头部虚影眉心位置的……
巨大竖瞳!
竖瞳色泽……凝若实质的霜蓝!
如同被冻结了亿万载、抽取了所有温度的冰魄核心!
此刻!
那霜蓝巨瞳正缓缓……
转动!
冰冷!无情!如同俯视蝼蚁命运的……
天道之眼!
目光转动的刹那!
嗡!!!
巨大空旷的奉天殿内!
那凝固在黑暗中的空气猛地向内……
坍缩凝固!
不是冰封!
而是如同亿万钧重的墨色神金被人用无形巨锤瞬间锤打延展!将空间挤压成密不透风的绝对囚笼!每一寸“空气”都变得坚硬沉重无比!带着一种碾碎万灵意志的绝对威压!
那具射入大殿的血髓棺椁如同撞上叹息之壁!竟被这粘稠凝固的空间强行定在距离御座丹陛尚有百丈的虚空!棺椁表面流淌的暗金血络疯狂挣扎明灭!如同困在松脂中的虫豸!
黑暗深处!御座帝影眉心那颗霜蓝巨瞳!冰冷无情地锁定虚空悬停的棺椁!巨大竖瞳内部!一丝细微的……
暗金纹路!
如同蛛网裂缝……
悄然蔓延!
纹路内……
一丝被强行压缩的……
如同暗金炼狱中灼烧着的极致帝威!
正艰难地……
透过这丝裂隙……
透出!
如同冰封帝座深处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