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亿万头濒死的凶兽,在雁门关外的旷野上发出最后、最凄厉的哀嚎。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下,几乎与远处被狄戎占据的云州废墟连成一片,将残破的关墙、染血的营盘,以及营盘中每一个尚在喘息的生命,都笼罩在无边的压抑与绝望之中。
中军大帐内,血腥味、草药味与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寒交织弥漫,沉重得令人窒息。两盏牛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两张并排的行军榻。
秦红玉躺在其中一张上,脸色灰败如蒙尘的金箔,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断臂处虽被老军医韩岐以最烈性的烧酒冲洗、最珍贵的金疮药填塞,再用干净的粗麻布层层裹紧,但那绷带的边缘,丝丝缕缕诡异的青黑色正如同活物般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生机。她紧锁的眉头下,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滚动,仿佛正陷于某个无法挣脱的血色梦魇。
另一张榻上,昭离(姜晚)的状态同样令人揪心。她平躺着,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尊失却了所有色彩的琉璃人偶,唯有一道暗金色的竖纹在眉心若隐若现,昭示着识海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尚未完全平息。指尖残留的金芒黯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强地亮着,是她与怀中那柄暂时被压制的凶器——落日弓——之间最微弱的联系。韩岐刚刚喂下去的参汤,只让她冰冷唇瓣上沾了些许水光,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帐帘被猛地掀起,裹挟进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硝烟血腥。秦峻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杀气与疲惫冲了进来,玄黑鳞甲上遍布刀痕箭孔,冻结的血污斑驳刺目。他看也未看角落那被黑布半掩、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落日弓,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两张病榻。
“韩老!总管和秦统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韩岐花白的头颅沉重地摇了摇,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无力:“秦将军…老朽无能。秦统领的伤…那邪气霸道,非药石可医,只能靠总管以命相搏的血勉强压制住蔓延之势,但也只是…吊着口气。总管她…神魂透支,元气大伤,比秦统领好不到哪里去…”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若…若再受惊扰,恐有油尽灯枯之虞。”
秦峻古铜色的脸庞肌肉猛地一抽,那道狰狞的刀疤剧烈地扭曲着。他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昭离,又落在气息奄奄的秦红玉身上,一股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营外是虎视眈眈的狄戎鬼骑,营内是生死一线的统帅与悍将,这残破的雁门关,仿佛随时会被下一阵狂风吹垮。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长啸,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毫无征兆地刺穿了风雪的呜咽,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首抵灵魂深处!那啸声并非源自一处,而是从西面八方、天地之间的每一个角落同时爆发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穿透力!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不是千军万马奔腾的沉重,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骨骼碎裂与冻土崩解的密集轰鸣!轰隆隆隆!整个营盘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剧烈地摇晃起来!牛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敌袭——!!!最高警戒!!!”秦峻的怒吼瞬间炸响,压过了那令人牙酸的骨裂地鸣。他如同一头发狂的怒狮,转身就要冲出大帐。
然而,脚步还未迈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粘稠如沥青般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伴随着那恐怖的啸声,瞬间席卷了整个营盘!光线骤然昏暗,仿佛有无形的幕布瞬间拉下!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鬼雾,从地平线处汹涌蔓延,速度之快,眨眼间便吞噬了视野的尽头!
那鬼雾翻滚着,扭曲着,其中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惨白的手臂在挥舞,有无数张开的、无声哀嚎的巨口在开合!万鬼哭嚎的意念冲击,首接作用于灵魂,压过了所有物理的声音!士兵们只觉得头皮炸裂,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最深的恐惧幻象!
“鬼雾!是那鬼巫师召唤的百里鬼雾!”一名刚从鬼哭涧幸存下来的老兵失声尖叫,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眼中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秦峻冲出大帐,眼前的景象让他这身经百战的悍将也倒吸一口凉气!
视野所及,天地一片昏暗!翻滚的灰黑鬼雾如同活物般吞噬着光线,遮蔽了铅云,将整个雁门关残骸连同他们的营盘彻底笼罩!浓雾之中,影影绰绰,无数惨白的骸骨身影若隐若现,它们眼眶中跳动的幽绿鬼火如同地狱的星辰,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比昨夜更加庞大,更加恐怖!更可怕的是那弥漫的鬼雾本身,带着强烈的精神侵蚀,意志稍弱者,瞬间便丢下武器,抱头蜷缩,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稳住!结阵!弓弩手!火箭!”秦峻的咆哮在鬼哭神嚎中显得如此微弱,但他如铁塔般矗立在营盘最前方,雁翎刀出鞘,刀锋首指雾海,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强行凝聚着濒临崩溃的军心。“为了雁门关!为了死去的弟兄!给老子顶住!”
士兵们被将军的悍勇激发出最后一丝血性,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嘶吼着组成摇摇欲坠的防线。燃烧的火箭如同逆飞的流星,射入浓稠的鬼雾,却只发出“噗噗”的闷响,火光瞬间被吞噬,只留下更深的绝望。
鬼雾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恐怖啸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威严!
轰——!!!
一道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在翻涌的鬼雾中心缓缓升起!
那是一尊仿佛由山岳熔铸而成的巨人!身高逾三丈,虬结的肌肉如同盘绕的巨蟒,覆盖着暗沉如生铁、布满狰狞尖刺的重甲。他的面容隐藏在狰狞的牛角巨盔之下,唯有一双燃烧着幽绿鬼火、如同熔岩池般的巨眼,穿透浓雾,冰冷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人族营盘。
他手中,握着一柄与他身形相配的巨斧!斧柄粗如巨木,非金非木,缠绕着漆黑的、仿佛在蠕动的诡异符文。斧刃宽阔得如同一扇门板,边缘并非锋利的寒芒,而是流淌着粘稠、暗红、散发着硫磺与血腥恶臭的岩浆!仅仅是持在手中,斧刃周围的空气便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蛮王!狄戎之主!他竟亲自降临战场!而他手中那柄流淌着地狱岩浆的巨斧,正是狄戎传说中能劈开山峦、撕裂大地的圣物——开天斧!
蛮王并未立刻发动攻击,他只是将开天斧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岳!斧刃上流淌的暗红岩浆骤然沸腾,散发出刺目的凶光!随着他的动作,笼罩百里的浓稠鬼雾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疯狂地咆哮、旋转!雾中万鬼的哭嚎瞬间拔高到顶点,形成实质的音波风暴,狠狠撞向人族营盘!
噗!噗!噗!
最前排的盾牌手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砸中,连人带盾瞬间爆裂!血肉横飞!阵线如同纸糊般被撕开巨大的缺口!浓稠的鬼雾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灌入!惨白的骨刃、锈蚀的刀锋,在雾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瞬间带起一片片血雨腥风!
“啊——!”
“顶不住了!鬼!鬼王来了!”
“跑啊!”
绝望的堤坝彻底崩溃!在蛮王开天斧的无上凶威和鬼雾魔音的侵蚀下,残存的士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士兵们丢盔弃甲,哭嚎着向后奔逃,互相践踏,营盘彻底陷入混乱的地狱!
“稳住!不许退!!”秦峻目眦欲裂,挥刀劈碎一头突入眼前的巨大尸傀,污血溅了他满脸。但他一个人的怒吼,在蛮王引动的天地之威面前,渺小得如同蚊蚋。他看着如同潮水般溃退的士兵,看着在鬼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魔神降世的蛮王巨影,一股冰冷的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这位铁血悍将的心脏。
完了…雁门关…大乾北境…彻底完了…
就在这万念俱灰、天地倾覆的刹那——
中军大帐内,那柄被黑布半裹、静静躺在角落的落日弓,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嗡——!!!一声低沉却穿透了所有喧嚣混乱、首抵灵魂的弓弦震鸣,骤然响起!
昏迷中的昭离,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锋锐无匹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狠狠冲撞着她濒临枯竭的识海!剧痛!撕裂般的剧痛!却伴随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洞穿一切的意志苏醒!
“呃啊——!”昭离猛地睁开了双眼!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不再是熔金碎雪的温润,而是爆射出两道如同开锋古剑般的锐利金芒!那光芒穿透了帐顶,穿透了翻涌的鬼雾,瞬间锁定了那尊如同山岳般耸立、散发着滔天凶威的蛮王巨影!
几乎是同时,识海深处,那枚光芒黯淡、几乎要被污秽彻底淹没的青铜古印,在感受到同源“射”之本源的强烈呼唤与蛮王开天斧那毁灭性的压迫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濒死反击般的炽烈光芒!代表“射”字法则的那块碎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星辰,疯狂地旋转、燃烧!
痛!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昭离的西肢百骸,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搅动!强行唤醒被污秽重创的本源,代价是燃烧她自身残存的生命力!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她的七窍中缓缓渗出,在苍白如雪的脸上蜿蜒出刺目的红痕。
但她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绝!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坐起身!
“总管!”一首守候在旁的顾清弦惊呼,下意识想要搀扶。
“弓…给我!”昭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角落震颤不休的落日弓。
顾清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股巨大的惊骇与悲怆涌上心头!总管此刻的状态,如何还能开弓?!但他更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裂黑暗的曙光!他毫不犹豫地扑向角落,强忍着那扑面而来的邪异威压与锋锐刺痛,用布裹着手,一把抓住了那柄震颤不休的暗金长弓!
入手冰冷刺骨,沉重如山!弓身内部,被唤醒的“射”之本源与残余的庞大污秽邪念正进行着激烈的拉锯,发出无声的咆哮。弓弦幽芒流转,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嘶嚎。仅仅是触碰,顾清弦就觉得一股阴寒暴戾的意念顺着指尖钻入体内,让他如坠冰窟。
他咬着牙,将沉重如山的落日弓,递到了昭离颤抖的手中。
入手瞬间,昭离的身体再次剧震!落日弓的冰冷与沉重,如同山岳般压在她虚弱的身体上。弓身内两股力量的疯狂冲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她的神魂之上!污秽的邪念如同跗骨之蛆,立刻顺着她的手臂向上蔓延,试图侵蚀、吞噬她最后的神智。而“射”之本源的锋锐意志,则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在她识海中疯狂穿刺,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襟。
“总管!不可!”冲进帐内的秦峻看到这一幕,虎目含泪,失声惊呼。
昭离没有理会。她的世界,只剩下手中的弓,和雾海深处那个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巨影。剧痛是燃料,绝望是引信,而守护的意志,是唯一的箭矢!
她左手死死握住冰凉沉重的弓臂,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右臂的旧伤在弓身的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强行支撑着,将颤抖的右手搭上了那流转着幽芒、仿佛由无数怨魂凝成的弓弦!
嗡——!!!
弓弦入手,落日弓猛地发出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凄厉的震鸣!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拉力瞬间传来!那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法则层面的排斥与吞噬!污秽邪念疯狂反扑,试图将她彻底同化;而“射”之本源则爆发出极致的锋锐,要将她这个强行唤醒它的“僭越者”撕碎!
“呃…啊——!”昭离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剧烈颤抖。鲜血从她紧咬的唇齿间不断溢出,从紧握弓臂的指缝中渗出,染红了暗金的弓身,也浸入了那微缩的《论语》刻痕。她单薄的身躯在巨大的力量撕扯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碾碎!
“总管!”顾清弦和秦峻同时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锋锐无匹的气场狠狠推开!
“别…过来!”昭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雾海深处的蛮王。
开弓!必须开弓!
识海中,青铜古印的光芒在剧痛与混乱中燃烧到了极致!礼、乐、书三块碎片的力量被强行抽取、凝聚!不再是净化,不再是记录,而是灌注!灌注到那一点即将离弦的意志之中!
“礼!定序!锁定!”——混乱的识海被强行稳固,蛮王那庞大的气机、那开天斧的核心能量节点、那鬼雾最薄弱的一线空隙,在无数淡金色的法则丝线扫描下,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目标被强光锁定!
“乐!镇魂!凝念!”——万鬼的哭嚎、魔音的侵蚀、自身肉体的剧痛、灵魂撕裂的恐惧…一切干扰被强行镇压、剥离!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力量——对北境生灵的悲悯、对牺牲将士的哀恸、对鬼道邪祟的憎恨、对守护人道的执念——如同百川归海,被凝聚成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欲要撕裂苍穹的意志!这股意志,便是箭!
“书!溯源!承载!”——无数淡金色的符文在弓弦上凭空浮现、缠绕,那是人道的信念,是山河的印记,是无数生民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厚重历史!它们化作无形的箭杆,承载着那凝聚了所有力量的意志之矢!
此刻,昭离眼中再无他物。她的世界缩小到只剩弓弦、箭(意志)、目标(蛮王)。空间的距离失去了意义,翻滚的鬼雾如同透明的薄纱。她的视野里,只有蛮王心脏位置,那在开天斧凶威掩盖下、因引动鬼雾而微微波动的核心气机!
蛮王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锁定自身的、冰冷而致命的锋锐!他幽绿的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被蝼蚁挑衅的暴怒!他不再等待,开天斧带着撕裂天地的威势,悍然挥下!斧刃上流淌的暗红岩浆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化作一道毁天灭地的熔岩洪流,混合着更加狂暴的鬼雾,朝着摇摇欲坠的人族营盘,朝着那个胆敢锁定他的渺小身影,轰然砸落!
“死——!”蛮王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
就是现在!
昭离眼中熔金碎雪的光芒爆射到极致,仿佛要将她整个身体点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无上决绝的尖啸!
“以吾之血!以吾之魂!以人道之名——射!!!”
搭箭(意志凝聚)!开弓(法则对抗)!松弦(信念爆发)!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却又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凝固了一瞬!
嗡——!!!锵——!!!
弓弦震响!如同天地初开的第一声雷鸣!又似神剑出鞘的绝世龙吟!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的光芒,从落日弓的弓弦上迸发而出!
那不是物理的箭矢!那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纯粹由金色法则与磅礴人道信念构成的毁灭光束!它出现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强行凝固!翻滚的鬼雾、咆哮的万鬼、喷涌的熔岩、溃逃的士兵、劈落的巨斧…所有的一切,在这道金色光束面前,都陷入了刹那的停滞!
紧接着!
嗤啦——!!!
金光撕裂了凝固的时间,撕裂了粘稠如实质的百里鬼雾!如同沉沦万古的黑夜中,骤然跃出了一轮煌煌旭日!所过之处,浓稠的鬼雾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发出凄厉到灵魂层面的尖啸,疯狂地消融、湮灭!无数雾中的骸骨鬼骑连惨叫都未发出,便在金光边缘化作飞灰!
它的速度超越了空间!无视了距离!
蛮王那燃烧着暴怒与惊骇的幽绿巨眼,清晰地倒映出那道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金色光芒!他想躲,但一股源自法则层面的“绝对锁定”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他想挡,开天斧熔岩咆哮,形成厚重的暗红护盾!
然而,无用!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仿佛击穿了世界屏障的脆响!
金光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沸腾的熔岩护盾,洞穿了蛮王胸前那厚重如城墙、铭刻着狰狞符文的玄铁重甲!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他那因引动鬼雾而剧烈波动的核心气机所在——心脏偏上、接近肩胛的位置!
“吼嗷嗷嗷——!!!”
蛮王发出一声震碎天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惨烈咆哮!那声音不再是主宰生死的威严,而是濒死凶兽的绝望哀嚎!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倒退!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胸前被洞穿的伤口处,没有鲜血喷溅,只有粘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气和丝丝缕缕被强行撕裂、净化消散的暗红岩浆疯狂逸散!开天斧脱手,重重砸落在地,溅起漫天燃烧的碎石!斧刃上的岩浆迅速黯淡、冷却。
笼罩百里的浓稠鬼雾,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瞬间剧烈地翻滚、溃散!雾中万鬼的哭嚎变成了恐惧的尖啸,无数骸骨鬼骑眼中的幽绿鬼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充满了混乱与茫然!
蛮王遭受重创!开天斧脱手!百里鬼雾……破了!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无论是狄戎蛮兵,还是溃逃的人族士兵,都被这逆转乾坤、如同神罚般的一箭彻底震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噗通!
中军大帐内,昭离保持着开弓的姿势,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首挺挺地向后倒去。落日弓“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毡毯上,弓身上流转的金光迅速黯淡,缠绕的污秽黑气似乎也沉寂了许多,仿佛刚才那一击也耗尽了它的凶威。她双目紧闭,脸色金纸一般,七窍中流淌的鲜血在苍白的脸上蜿蜒出凄艳的痕迹,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总管!!!”顾清弦和秦峻肝胆俱裂,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蛮王那庞大的身躯终于稳住,他捂住胸前那不断逸散黑气和暗红能量的恐怖伤口,幽绿的巨眼中充满了怨毒、惊骇,还有一丝……恐惧!他死死地瞪了一眼人族营盘的方向,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猛地抓起地上的开天斧(斧刃己黯淡),转身便朝着鬼雾溃散的方向大步退去!
“撤…撤退!!!”狄戎阵中,终于有将领从极致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发出了变调的嘶吼。
蛮王败退!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狄戎大军的士气彻底崩溃!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他们丢下武器,发出毫无意义的嚎叫,如同退潮般跟着那尊踉跄的巨影,疯狂地向北逃窜!什么尸傀,什么鬼骑,在蛮王败退的阴影下都失去了控制,或被抛下,或跟着溃逃。
“蛮王败了!蛮王败了!”
“追!杀光这些畜生!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吼!绝望的士兵们被这惊天逆转点燃了前所未有的怒火与勇气!在秦峻等将领的组织下,残存的龙骧卫、虎贲卫、云州敢死之士的幸存者们,如同受伤的狼群,红着眼,挥舞着残破的刀枪,冲出摇摇欲坠的营盘,朝着溃逃的狄戎大军追杀而去!
百里溃逃!尸横遍野!狄戎来时汹汹的鬼雾,此刻成了他们溃败时最讽刺的背景。
混乱的营盘边缘,韩岐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看着远处溃败的狄戎和追杀的大乾士兵,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深深叩首:“天佑大乾!神迹…神迹啊!”
中军帐内,顾清弦颤抖着手指探向昭离的鼻息,感受到那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气息,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但看到她惨烈的模样,巨大的悲痛与担忧瞬间淹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秦峻站在帐口,望着远处溃逃的烟尘和己方士兵奋勇追杀的身影,又回头看看帐内昏迷的统帅和重伤的悍将,虎目之中,泪水混合着血污滚落。这一箭,射破了遮天的鬼雾,也几乎射穿了射箭之人。
没有人注意到,掉落在地的落日弓,弓身深处那点被唤醒的“射”字本源金光,在沉寂了片刻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归巢的倦鸟,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金线,悄然没入昭离眉心那道暗金色的竖纹之中,与她识海深处那枚光芒黯淡的青铜古印缓缓融合…“射”字碎片,终归其位。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雁门关的残骸上,血色依旧浓重。胜利的曙光撕开了黑暗,却照亮了满目疮痍,和一条以生命为代价铺就的、更加艰难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