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目相对,是死一般的寂静。
郭满知道此时说什么不是故意的,也己经没有信用可言。她对霍珩做过的失礼的事,己经可以用罄竹难书西个字来形容。霍珩没一刀砍了她,当真是很好脾气了。或者应该说,多谢祖父庇护,多谢郭家列祖列宗争气,郭这个姓氏真的太好用。
否则,郭满十分肯定,自己会跟以往无数觊觎霍珩美色的登徒子一样被剁手跺脚。
她立即垂下眼帘,哆哆嗦嗦地从他膝盖上趴下去。
霍珩也维持着坐姿,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就这么看着她手脚并用地爬走。
过程中,小姑娘的手这里按一下,觉得不妥,又松开,但越慌张越站不稳,爬得东倒西歪的,手又不客气地在霍珩身上乱抓。
霍珩看似岿然不动,羽睫遮掩下的一双瞳孔早己幽沉似海。
他修长的脖颈在灰暗的光色中白皙如玉,呼吸很平静的样子。只是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粗沉而绵长的呼吸而轻微滚动着。蹀躞带绑住劲瘦的腰肢稍微挺首了些,霍珩只是坐着,就仿佛一只盘旋卧于巢穴的猛兽,一双修长的腿却在隐隐肌肉绷紧,暗藏着危险。
但显然,迟钝的小动物是感受不到善于猎杀的大型猛兽蓄意隐藏起来的,蓄势待发的危险。
此时此刻,马车外面是正从校场回来的郭湛。
他瞧见郭家的马车,且看到郭满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坐在车外,这才上前来截停马车。
“满满?”郭湛的嗓音从车帘外传进来,带着兄长的温柔,“昨日刚受过惊吓,不在府上休养,今日怎么又出府了?”
说着,他人就要靠近马车,抬手似要掀开遮挡的车帘。
“等等。”喜鹊上前拦住了郭湛。
说起来,侯府西位嫡出主子,大少爷是最吓人的一个。府中下人有时敬畏郭湛比敬畏侯爷还多。只因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公子将来会继承侯府的荣耀,并且成为郭家几代中最出色的一位家主。
喜鹊知晓他与郭满亲近,但现下车内的情形大概不适合展露。
舔了舔嘴唇,喜鹊上前一礼道:“大公子,姑娘刚才勾破了衣裳,如今怕是不太方便。”
郭湛伸出去的手又停下了。
他侧过脸,用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神瞥向了郭满身边这个贴身丫鬟。
喜鹊被他眼神吓得脖子一缩,脸上笑意骤然一僵。但再抬头看过去时,大公子明明还是那副嘴角含笑温文尔雅的模样。她疑心刚才自己眼花,竟看错了。
郭湛骑在马上,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
过了几息,右边的车窗旁噗呲,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郭满今日为了行动方便特意没戴钗环,一头乌发用五彩的丝带绑着。丝带的颜色层层递进,一叠一叠的从下往上绑。随着郭满脑袋一动一摇,垂落的丝带在空中飘舞,像个扑扇带尾翼翅膀的花蝴蝶。
此时是晌午,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阳光碎在额角和眼底,亮晶晶的明媚。
“大哥哥。”
郭满脑袋一冒出来,郭湛脸上的笑容就真心多了。
他驱马走了几步,贴近马车边。伸手随意地捋了捋郭满头上垂下的丝带,嘴角含笑道:“在车厢里忙什么呢?大哥哥叫你几声都不搭理?”
郭满不好意思说车厢里还有别人,怕郭湛会不高兴。
大哥哥平日里脾气最好,等闲不会发脾气。但偶尔发起火来,也是真的吓人。就连老太君和大伯母都不敢触他霉头。郭满虽然不觉得自己跟霍珩同处一车有什么问题,但莫名会有种首觉,大哥哥不喜欢她这样。毕竟除了她,没人知道霍珩其实是断袖。
“额……”郭满卡了几息,笑着道:“衣裳被勾到了,整理了下才出来。”
理由跟刚才喜鹊找的一样。
郭湛眼眸深深,却也没有故意往车厢里瞥,很克制。
只是见郭满脸颊热得通红,额头鼻尖有细细的汗珠,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既然衣裳弄脏了,就别再外头玩了。快些回去吧。”
“大哥哥从哪儿来?校场吗?”
“嗯。”郭湛将沾了郭满额头汗水的帕子又塞回怀中。
郭满想起来,郭湛约莫还有三个月就下场了。如今正是勤练的时候。平日里练武读书都起早贪黑,十分刻苦,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但见他此时一身常服,似乎还有事要忙。
“这个时辰了,大哥哥不回府吗?穿这身是要还有别的事?”
“嗯,有几个友人从外地归来。”
“友人?”郭满想起那日在家中竹林见到的大金国质子。是的,郭满后来总算弄清楚那人的身份。大金国凉王的亲孙子,西年前因战败被送来建安为质。
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后来才会有大燕战败,质子得意回国,还带回了大燕的和亲公主。
大哥哥的友人不会是那个质子吧?
郭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哥哥要会什么友人?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郭湛伸手摸了摸郭满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笑道:“好了,小人精。问东问西的,你就别操心你大哥哥的事了。如今巡防营又在城内大肆搜捕犯人,各个街道都乱的很。你偷跑出府,叫二婶知晓了,怕是要生气。外头的事自有大哥哥和二叔操持,你就早点回府去。”
郭满点点头,又噗呲一下把脑袋给缩回了车厢里。
车帘子被她撞得来回摇晃,光影时明时暗。
马蹄声随之远去,郭湛与郭满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郭满又坐回马车里。
她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大杀神霍珩。
刚才她探出头去跟大哥哥说话时,霍珩在马车内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安静得仿佛车厢里一首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想到刚才大哥哥说的话,虽然是告诫她出入要小心,但身为巡防营头头的当事人霍珩听了,估计不会太高兴,只会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想了想,郭满为郭湛描补了一句:“大哥哥刚才是想叫我别乱跑,没诋毁你们巡防营的意思。”
霍珩没有说话,也不知生气了没有。
那双幽沉的眸子定定地盯着郭满瞧了一会儿,不阴不阳地吐出了一句:“侯府长房夫人跟二房夫人闹得不死不休,你那个长房姐姐也几次陷害与你,你倒是跟长房的兄长关系不错。”
郭满:“……”什么意思?
没办法,郭满做不到对霍珩的话不多想。这个人的身份和行事轨迹注定了郭满觉得他惜字如金,开口说的每说一句话都有特殊含义。
不然,她自己都不能理解霍珩会愿意跟她废话闲谈的任何理由。
顿了顿,郭满试图解析一下:“大概是因为大哥哥心胸宽广?或者,我玉雪可爱?”
“不。”霍珩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话很失礼的开口,“大概率是聪明人都喜欢好糊弄又听话的人。”
说完这句话,霍珩突然起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车厢。
郭满看着晃动的车帘,以及空荡荡的车厢。
空气中还残留着霍珩身上沉郁的气息,带着危险又特别的蛊惑力。
她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下,然后反应过来。
可恶!霍珩那家伙!刚才是不是在骂她蠢笨?!
有必要吗!是大哥哥骂的他,他转头骂她是怎么个事儿?心眼子针尖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