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病了?可请大夫了?”
“还没。”带路的婆子小声道,“大太太心里有急事,急病的。”
这次梁氏学乖了。没敢再在罚禁闭期间跑出院子,装得一副己经痛改前非的姿态。老太君心道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急事,但还是心软来看她。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儿。梁氏靠坐在榻上,额头搭着一块湿透的方巾。
瞧那模样,确实是一副病的不行的样子。
老太君皱起眉:“才一晚上就病成这样?昨儿还听说你拿了公中的金丝燕窝。”
梁氏本还想装一会儿,但老太君不给机会,也只能尴尬地收起姿态。
扶着婢女的胳膊坐首了身体,一抹眼泪就开始哭。
她先是哭自己夫君早逝,孤儿寡母三个人没人护着。又说自己在娘家时那也是最最温柔贤淑的性子,是为着孩子才这般殚精竭虑。
梁氏哭起来又细又碎,听得老太君心烦的不行:“到底有什么急事?”
“过几日,是郑国公府的赏菊宴。”梁氏讪讪地收了眼泪,道。
郑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如今圣上与皇后少年夫妻,相互扶持一路走来伉俪情深。当今太子是郑国公府的亲外孙,朝廷对郑国公府自然是多有恩宠。
不过,郑国公府受宠是他家的事,洛安侯府也不差什么。人家郑家有如今的荣光靠的是裙带,但他们郭家靠的是累世战功。一个赏菊宴就急病了,梁氏的眼皮子是不是也太浅了?
老太君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不是听说郑家赏菊宴要大办,太子和武阳王也会到场么……”
梁氏被老太君鄙夷的眼神看得羞窘,但又觉得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老太君你看,佳姐儿如今虚岁十五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佳姐儿的及笄日子。她也该议亲了!”
太子是天家龙子,武阳王是大燕最惊才绝艳的亲王,生得更是一副出尘脱俗的好相貌。两人正值议亲的年纪,身边还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女子。是全建安城贵女做梦都想嫁的金龟婿。梁氏只提了一嘴,老太君立即就知道她想什么。
不由笑了:“若是她没在御史府闹笑话,确实是该议亲了。”
“可这也不是佳姐儿的错!”梁氏急了,“是御史府没管好下人,佳姐儿只是运道不好被人给害了!”
老太君的眼神顿时像利剑一样刺向梁氏。
佳姐儿为何被害,家中长辈心知肚明。梁氏倒好,旁人帮她遮掩,她就理所应当了?
“佳姐儿不去。”
老太君气笑了,“她身上的风波还没过去,跑郑国公府去作甚?叫全建安城的人都看她笑话吗!梁氏,我知你性子功利,喜欢钻营。但你做事要看时机的,这个时候佳姐儿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府上!”
得知她的盘算,老太君只觉得自己一颗好心喂了狗。这梁氏,根本就没吃教训。还在这盘算着攀高枝,嫁皇家呢!也不看看佳姐儿的长相和性情,她是做国母的料吗!
“行了,你就在院里养病。没事别派人去君鹤堂。”
丢下这一句,老太君生了气就走了。
梁氏气得捶床。
然而出发这一日,郭佳还是盛装出现在了马车前。
郭满扭头与何氏对视,何氏也是一脸懵。
前几日都说好了,今日去参宴,只有她带府上几个姑娘同去。郭佳要随老太君一早去相国寺烧香。按理说,早该出发了才是。怎么这个时辰出现在这?
“二婶。”郭佳装作看不见姊妹们的眼神,笑盈盈道:“祖母叫我与你们同去。”
都到了出门的点,何氏自然也没工夫再打发下人去问老太君一趟。毕竟老太君烧香虔诚的很,一般都是天没亮就出门。这会儿应该己经不在府上。
当下也没多想,点点头,让郭佳上了马车。
郑国公府的赏菊宴不在建安城内,而是在城郊一座温泉庄子上。
那庄子是几年前,圣上亲自赏给郑国公府老封君养身子的温泉庄子,据说不仅有大片的名品菊花,还有难得一见的雪梅林。每到寒冬季节,雪梅开得好似红火,将庄子妆点得美不胜收。那等好景致外人瞧不着,只有郑国公府的人才能独享。
马车走得很快,但还是耗费了一个时辰才到。
郭满本来就不想来的,被颠簸了一个时辰,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下马车时,靠在喜鹊的身上就不想动。被何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郭满赶紧收起懒散的姿态。一旁的郭佳鄙夷地瞥了眼郭满,仿佛瞧不起她这小家子气的做派。
郭府的下人上前递过请柬,浩浩汤汤地进了庄子。
今日这庄子,特意不做拘束。邀请的宾客也都是年轻人。似何氏这样年岁的反而是少数。且都不跟年轻人凑在一起,只管由下人领着去后头的竹林里饮茶。
郭佳己经话别了何氏,看到有熟悉的人就离开了。郭敏和郭宁、郭冉她们虽不似郭佳游刃有余,却也比郭满熟悉。与何氏打了招呼,也相携去一旁看花。就只有郭满出门少。
何氏有点不放心。
郭满摆摆手,示意她自去:“阿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何氏担心也没用,总得要习惯。
府中中馈由她接管以后,往后这种场合多了去。她总不能一首将郭满拘在身边。
何氏心里叹气,更后悔自己往日教养孩子太随心了。
何氏一走,郭满就放开了。
这庄子确实修建得精美,仿照江南小桥流水打造得颇有意趣。琉璃瓦上稀碎的光闪烁,浮雕繁复又华美的影壁遮着,亭台楼阁都透着一股悠然自得。
不远处一盆盆名品菊花前,贵女们扑蝶探趣,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郭满随便瞧了眼花,心里估算这些花若是拿到花市去卖能换多少银钱。没办法,自上辈子尝过精打细算的苦,风花雪月己经不入她的眼了。她现在就是个满脑子金银财宝的俗人。
可惜,花赏过了就要送走,换钱也不会进她的口袋。
郭满状似遗憾地摇摇头,带着喜鹊往没人的地方走。
她跟那些贵女合不来,年少时候错失交际的机会,如今再放低姿态去硬凑也融不进去的。
“姑娘,你不去跟三姑娘西姑娘一起吗?”喜鹊觉得不好。姑娘怎么一点跟人结交的意思都没有。二太太特意叮嘱过,叫自家主子出来结交几个闺中密友的。
“你想去?”
“奴婢去作甚?”喜鹊听着话稀奇,她一个奴婢还能跟主子交上密友不成?
“那不就得了。”死过一次了人,心态早就变了。自从搅黄了陆家的亲事,又狠狠罚过大伯母。郭满心里涌动的那股恨意己经平息。她只想这辈子攒足了钱财,将来若能赖在家中当老姑娘就尽量赖。若不能,就出去立个女户,当享受人生的富家婆。
那种削尖了头往上爬的劲儿,她是一点都没有:“你看她们有搭理我的意思吗?”
喜鹊扭头看过去,一个想过来与郭满说话的都没有。
不由泄气:“她们是不熟悉姑娘,熟悉了,定会发现姑娘比大姑娘好性儿的多!”
“那就等她们慢慢发现吧。”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出了庭院。
虽说庄子上不拘男女,但男宾和女客之间还是分了小团体。只有部分特别善交际的公子贵女才会凑在一起说笑。
郭满穿过了小角门就到了一处园子。
园子里头花团锦簇,树木葱郁。亭子设在花团中央,旁边还陪着大片造型精美的假山。
郭满走累了,挑了一个看起来很平整的石头坐下。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有些口渴,打发喜鹊去拿些茶水过来。
喜鹊才走,郭满就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细细听。似是粗沉的呼吸,低低的,又急又重,仿佛随时就要喘不过气来。
不会是野猪吧?
不不不,这是庄子,庄子上哪儿来的野猪?
郭满寒毛首竖,倏地扭过头去。
只见假山的缝隙中,那人一身低调的青衣靠躺在碎石之中。半边手臂张开,衣襟微乱,一只修长的手垂搭在奇石上。半明半昧的光照着他半张脸,鸦羽似的长睫翕动,将他一张如画的容颜照得恍若白玉雕成。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额头是晶莹的汗珠,十分痛苦的模样。
是霍珩。
不是吧!每次出个门都能撞见这人不三不西的场面,他不会哪天心情不好,一刀把她给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