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峰派了身边的副将亲自送郭满回府。
老太君偏心长房的行径己经到郭峰都忍受不了的程度。往日他可以为了维护母亲的权威,不在明面上反对老太君的种种处事。但这次事关荃哥儿的仕途。就像满满说的,若是她没意识到不对偷偷跟着,荃哥儿指不定就让人打死打残。
郭满得到满意的答复,也没有耽误父亲的正事,心事重重地返程。
这个时辰,己经到了宵禁的时候。
马车在入城口就受到了阻拦,不过城门口的士兵见到西大营的将士,还是很快开了城门。
马车进入了内城,一路暗中跟着郭府马车的人才回了队伍。
衙署公房的黑木案几上烛火摇曳。一阵风拂过,墙角的雁足灯灯火晃动得仿佛随时会熄灭。霍珩一身血腥味地从衙署的地牢出来,一手拿着手帕,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沾染的鲜血。
他的头发丝上还沾着水汽,墨发末梢还在滴水。
每次审问完,他都会第一时间去沐浴更衣。似乎对沾染血腥气和污浊不能容忍。身边的下属早就习惯了长官这个旁人不能理解的洁癖。他们长官除了怪癖多点,十分护短,无论是能力还是权势都无人能及。这对他们巡防营的兄弟来说就足够了。
回衙署的将士立刻将郭府马车的事回禀了霍珩。
霍珩闻言也只是抬了下眼帘,嘴角出现了极浅淡的嘲讽笑意。
郭家一男兼祧两妻,在建安城内也是独树一帜。毕竟那些素来要体面讲体统的贵族世家们最是注重宗法,声称嫡就是嫡,庶就是庶,绝对不允许混淆嫡庶。更不会允许一男娶两妻这种荒唐事。但郭家这却是例外,两桩婚事乃圣上钦赐。拒绝不得。
圣上这是为了宽慰镇国公,弥补镇国公郭阳因出色的长子年少早夭,郭家人丁单薄的困境。玉口钦定,可用这种次子为长子兼祧妻室的做法来为长房留一脉香火。
霍珩不管这种闲事,只要那郭家的姑娘别到处乱跑再出个什么事,给他惹了麻烦就行。
“嗯。”摆摆手,让人退下。
霍珩微微蹙了眉头,皇帝一个月前忽然暗中招他入宫。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彻查二十五年前战国将军李鑫一通敌叛国一案。
二十年前,大燕与金国大战。大燕举兵三十万,与金国在嘉峪关外争夺西夏走廊一地。战国将军连连失利,造成大燕将近十几万的兵损。嘉峪关附近三座城池,民不聊生。后来朝中有人匿名举报李鑫一私通金国,暗中退让,这才造成了大燕损失惨重。
李将军人在前线,尚未归朝。朝廷便在李家府中抄出了罪证。
至此,李家一家全部下狱。满门一百六十七号人,不到三日,死的死,充作罪奴的就都进入掖庭。李将军本人也在朝廷下达缴械令之前,战死在嘉峪关外。
本是一桩陈年旧案,这二十年来朝中无人提及,不知怎么皇帝最近又提起了?
难不成是有新证据,又或者皇帝有别的心思?
霍珩摸不清这位皇帝长兄的想法,但却清楚一件事。
皇帝交给他的事,没有一件是好办的。
皇帝玩的阳谋,功绩不吝啬地给他,得罪人的事也都叫他去做。如今他早就成了满朝文武提一句都心惊胆战的人,怕是朝中早就无人支持,无缘于皇位。左右他也不想当那劳什子的皇帝。巡防营也己成了能治小儿夜哭的恶鬼,不在乎这一桩两桩恶名。
“殿下,东街那波人抓到了。”
这时,又有人挎着带血的刀匆匆从廊下进来,单膝跪地。
“嗯。”霍珩点点头,“让贺晨先审,不拘用重刑。”
“是。”
郭满不知自己深夜被巡防营的人护送了,带着郭峰的副将就回了郭府。
老太君那边收到消息时,人己经睡下了。只不过叫下面人一首盯着。听说郭满还带了人回来,她也没过问。摆摆手示意下人都下去歇着,明早再说。
自从郭满负气跑出府,何氏就心惊胆战到如今这个点还没睡,青和居的下人一首在门房等着。
见郭满回来,立马迎她去何氏的院子。
说实话,老太君这样办事,何氏心里也很不服。
但她不像郭满,有上辈子的记忆。虽相信自己儿子不会贪图婢女的美色去做那污女子清白的恶事,但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对郭满过激的行为感觉十分不解,只在心里怪自己。是自己表现得太软弱,才让女儿认为没有依靠,这般莽撞行事。
见到郭满进门,何氏当下就羞愧得哭了:“满满,是娘不好。娘太软弱了。”
何氏一个劲的哭,哭得郭满心都疼了。
她阿娘,风光霁月了一辈子。从出嫁前在闺中得外祖疼爱,到出嫁后得夫君疼爱。除了老太君不喜欢她以外,儿女孝顺,不缺吃穿,她这辈子可以说是一点苦都没吃过。哪怕被人下毒,在女儿戳破这件事之前,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更生不出痛恨之心。
所以,即便她听说了郭满的梦,在心里暗暗发誓要为女儿振作起来,但她的振作依旧是很有限度的。起码在处事这方面,就迟迟堪不破体面这回事。
与梁氏的争斗,顾忌脸面,下不了太龌龊的手。
孩子被梁氏欺辱,顾忌教养和脸面,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如今被老太君糊弄,同样顾忌孝道和体面,捏着鼻子忍下去。
……
她没想到自己这边捏着鼻子忍了,却叫女儿发了狠。大半夜的就跑出府去找她爹。何氏羞得满脸通红,此时连女儿的眼睛都不敢看。
郭满叹了口气,却无法宽慰她。阿娘在阿兄这件事上,确实表现得让她很失望。
明明掌家权她都替她抢来了,阿娘还是连梁氏的小尾巴都抓不住。但她也不能苛求阿娘一个平淡如菊的人,短短几日内就变得像大伯娘一样又争又抢。
“无事。”拍拍何氏的后背,郭满依偎进她怀里,“我只是不想让阿兄以后都处在危险中。这次的事情必须要揪到源头,不然我们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们早晚会再对阿兄下手的。”
“阿娘知道,阿娘知道。”何氏连连点头,“阿娘会派人盯着的。”
郭满又宽慰了她许久,这才疲惫地离开。
她刚走出青和居,就在前面竹林瞧见了一道修长身影。
身穿青绿色武袍的大哥哥安静地立在修挺的苍竹之下,那如玉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双狭长的凤眸好似云中之月,静谧又幽沉。
他瞧见郭满走出来,缓缓地勾起嘴角:“满满。”
郭满脚步微顿,想想,小跑了过去。
站在郭湛两步远的地方,郭满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大哥哥。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看你。”
郭荃被人暗算的事他听说了。老太君彻查了一下午,最终的处理结果,他也听说了。郭湛眉眼微动,垂眸凝视着郭满的脸颊。
因为跑动,郭满的齐胸襦裙略微凌乱,脸颊也泛起了红潮。纤细的脖子出了些许的汗珠,在月光下极为晶莹剔透。此时微微抬起小脸看他,眸光专注。侧脸光洁,唇红齿白。
“听说你不满祖母的处理结果,负气深夜跑出府去了?”
郭满脸一下子羞得通红:“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阿兄的性子大哥哥你不是不知道。他还没开窍呢,眼里都看不见女子,如何就会污人清白?何况那叫铃铛的姑娘只在阿兄的院子伺候几个月,阿兄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老太君这样敷衍,实在令人气愤。”
“那你就一个人深夜往府外跑?”
“……”
“下次不许再这么鲁莽了。”郭湛目光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小姑娘,很是温柔,“若是往后再生气,只管来找大哥哥。大哥哥会帮满满出气,不许不拿自个儿的安全当回事。”
郭满没说话,低下头。
郭湛叹了口气,弯腰将小姑娘抱在怀中:“大哥哥会替子怀出气的,你放心。”
子怀是郭荃的字,家中,也只有大哥哥会叫阿兄的字。
郭满嗅到他怀里清冽的雪松香气,须臾,缓缓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