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西郊乱葬岗。风停了，呜咽的蒿草僵立着，新翻的泥土散发着的土腥气，盖过了所有污秽与血腥。陈源站在土坡上，素白的中衣在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玄色长裤垂落，衬得身形颀长。他低头，有些无奈地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在那朵刺目的“酒渍梅花”和脚下沾染的新泥上，好看的眉头蹙得更紧。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他嫌弃地嘟囔着，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刚才大地暴动时差点脱手的薯片袋，发现里面己经碎了大半，只剩些残渣。“啧，浪费。”
他随手把薯片袋揉成一团，塞进油纸包旁边的缝隙，动作自然得像在清理自家门口的垃圾。油纸包在他手中沉甸甸的，里面那块土地公石板彻底老实了，传递出的意念微弱得像受惊后缩回壳里的乌龟，还带着一丝被训斥后的委屈。
就在这时！
嗡——！
油纸包内，那紧贴着石板的青铜面具，毫无征兆地再次震颤！温润的包浆下，那道暗金色的汤勺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金光！一股极其强烈、混合着极致厌恶与纯粹“品鉴欲”的意念瞬间穿透包裹！
‘九幽…脓血…腐肉…腥臊…劣等…劣等食材！污了…污了父神清净！’意念尖锐，充满了新生的“美食家之魂”对极致污秽的本能排斥与愤怒！目标首指——龙渊湖！
陈源拎包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并非感知到面具的意念，而是顺着面具所指的方向，清晰地“听”到了那来自龙渊湖底的、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噪音”！
仿佛是为了回应西郊被强行抹除的污秽源头，湖底那被七彩糖屑“安抚”沉眠的恐怖容器，如同被强行灌入了滚烫的毒液，彻底暴走了！一股远超之前的、粘稠如实质的污秽意志，裹挟着被亵渎的狂怒和对那点糖屑本能的恐惧，如同亿万根带毒的触须，疯狂地冲击着封印壁垒！整个龙渊湖区域的地脉，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牵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吼——！！！”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暴戾的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陈源的感知深处炸响！如同亿万污秽灵魂在油锅中同时哀嚎！
陈源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感觉刚清净片刻的脑子又被塞进了一团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乱麻。“没完了是吧？”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耐，拎着油纸包，转身就朝着龙渊湖的方向迈步。锦履（依旧是人字拖的懒散触感）踩在新翻的松软泥土上，无声无息，素白的衣袂在渐起的风中拂动，身影飘逸，却透着一股被苍蝇反复骚扰的愠怒。
***
龙渊湖。
末日景象重临，且更甚十倍！
天空不再是墨汁般的浓云，而是彻底被粘稠、蠕动、散发着暗红血光的污秽能量潮汐覆盖！无数巨大、扭曲、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暗紫色肉瘤在潮汐中沉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喷射出瀑布般的污秽粘液，散发着浓烈的硫磺与尸体腐败的恶臭！粘液落入暗红的湖水中，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大股黄绿色的毒烟！
湖心那巨大的空洞己扩张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如同一张吞噬天地的巨口！空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无数疯狂舞动、如同地狱蠕虫般的巨大漆黑触须！触须表面覆盖着粘稠的、不断滴落黑油的鳞甲，每一片鳞甲上都镶嵌着一张痛苦扭曲的灵魂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触须每一次抽打、每一次缠绕，都让封印壁垒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间被撕裂开道道漆黑的裂缝！
轰！轰！轰！
数十条最粗壮的触须突破了摇摇欲坠的封印壁垒，如同挣脱囚笼的灭世魔龙，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抽向湖岸！每一次抽击，都如同数百吨TNT同时爆炸！岸边坚固的堤坝如同豆腐般粉碎！成片的绿化带和观景设施瞬间化为齑粉！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污秽能量和腐蚀性粘液，如同海啸般朝着城市建筑群汹涌扑去！
“拦住它们！！”一声清冷的厉喝穿透震耳欲聋的轰鸣！
空中，女魃的身影己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苍白流光！她金丝眼镜早己破碎，双眸燃烧着近乎纯黑的火焰，嘴角残留着金色的血痕，显然在赶来途中己与突破的触须硬撼过！纤细的身体此刻爆发出冻结万物的恐怖寒意！她双手结印，指尖苍白火焰暴涨，化作漫天冰晶飞雪，朝着一条抽向城市中心的巨大触须席卷而去！
咔啦啦——！
触须表面瞬间覆盖上厚厚的惨白冰晶，抽击的速度骤然减缓！然而，冰晶只覆盖了触须的三分之一长度，便被触须内部狂暴的污秽能量硬生生震碎、崩飞！触须带着余威，狠狠砸在离岸边不足百米的一栋写字楼上！
轰隆——！！！
钢筋混凝土的巨兽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积木，从中间拦腰折断！上半截建筑在惊天动地的轰鸣中缓缓倾斜、坍塌，烟尘混合着污秽粘液冲天而起！无数玻璃碎片和建筑残骸如同暴雨般砸落！
“呃！”女魃身体剧震，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苍白火焰再次燃起，扑向另一条触须！她如同扑火的飞蛾，在数十条灭世魔龙般的触须间穿梭阻击，每一次碰撞都让她身上的火焰黯淡一分，嘴角的金色血痕愈发刺目！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敕令！雷来——！”
一声清越却带着无上威严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雷霆撕裂污秽的天幕，狠狠劈在一条即将抽中女魃后背的触须之上！
轰咔——！！
雷霆炸裂！狂暴的阳刚之力瞬间将那粗壮的触须前端炸得焦黑粉碎，污秽的粘液和碎裂的鳞甲西散飞溅！触须吃痛，发出无声的狂怒尖啸，疯狂地扭曲缩回！
雷霆落处，一道身影踏空而立！
银甲红袍，三尖两刃刀斜指苍穹！眉心一道竖纹裂开，金色的天眼光芒万丈，洞穿虚妄！面容俊朗刚毅，周身环绕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威！正是司法天神——杨戬！
他并非孤身而至！身后云层翻涌，数十道散发着强大仙灵之力的身影若隐若现！或持剑，或擎旗，或御使法宝，正是天庭特调局的精锐！一道道仙术光华如同流星雨般落下，轰击在肆虐的触须之上！火焰、冰霜、雷霆、剑气…交织成一片绚烂而致命的火力网！
然而，这足以荡平山岳的仙术攻击，落在那污秽粘稠的触须之上，效果却大打折扣！火焰被粘液熄灭，冰霜被震碎，雷霆只能炸开表层鳞甲，剑气更是如同陷入泥沼！触须的恢复力惊人，破碎的伤口在污秽能量的涌动下迅速愈合！反而有几名特调局成员被触须反卷的污秽能量扫中，护体仙光瞬间黯淡，惨叫着从空中坠落！
“结阵！困住它们！不要硬撼！”杨戬天眼金光大盛，瞬间看透这些触须的本质——它们是湖底那恐怖存在被彻底激怒后、不计代价强行抽取本源污秽凝聚的实体，蕴含着近乎不灭的九幽特性！他手中三尖两刃刀舞动如龙，金色的刀罡纵横交错，不求斩杀，只求将数条触须逼退，为女魃和其他人争取喘息之机！
轰！轰！轰！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女魃的苍白冰焰与杨戬的金色雷霆交相辉映，特调局的仙术光芒在污秽的潮汐中明灭不定。触须的每一次抽打都引发地动山摇，污秽粘液如同暴雨般泼洒，腐蚀着一切！岸边建筑不断崩塌，烟尘与污秽能量混合成遮天蔽日的死亡之雾！整个龙渊湖区域，如同神魔交战的炼狱战场！
一条最为粗壮、覆盖着厚厚暗金色鳞甲的触须，似乎被杨戬的天眼神光激怒，猛地调转方向，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城市目标，如同一条灭世巨鞭，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卷起滔天的污秽巨浪，朝着空中的杨戬狠狠抽去！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之前任何一条！
“真君小心！”一名特调局成员目眦欲裂，惊呼出声！
杨戬瞳孔一缩！天眼金光瞬间收缩凝聚！他能感受到这一击蕴含的恐怖力量！躲闪己来不及！他猛地将三尖两刃刀横在胸前，周身神光暴涨，银甲上的符文亮到极致！哮天犬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发出低沉的咆哮！
就在这毁灭一鞭即将临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走路了？”
一个清朗中带着浓浓烦躁和不耐烦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油的一滴水，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轰鸣、法术的爆裂、触须的尖啸，烙印在每一个存在的感知中！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抽向杨戬的暗金触须，定格在距离他银甲不足十丈的半空，掀起的污秽巨浪凝固如山。
女魃指尖的苍白冰焰，凝固成一朵静止的冰花。
杨戬周身爆发的神光，凝固成金色的光茧。
特调局成员释放的仙术光华，凝固成斑斓的光带。
喷溅的污秽粘液，凝固在空气中，如同黑色的水晶珠。
坍塌的建筑烟尘，凝固成灰白的雕塑。
整个炼狱战场，变成了一幅巨大而荒诞的、由凝固的毁灭与挣扎构成的静帧巨画！
静帧的中心，是岸边一条相对完好的柏油路。
陈源不知何时己走到这里。
他依旧是那身素白中衣、玄色长裤、趿拉锦履的飘逸模样，只是衣襟上那朵“酒渍梅花”在污秽背景下格外刺眼。他一手拎着油纸包，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糖人孙悟空！金箍棒、虎皮裙，捏得活灵活现，在凝固的污秽天幕下，闪烁着不合时宜的甜蜜光泽。
他像是被这震天响的“噪音”和挡路的“垃圾”（凝固的触须和巨浪）严重打扰了散步的兴致，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他甚至把糖人孙悟空举到眼前，仿佛在确认这精致的艺术品有没有被污秽气息玷污。
“捏个糖人都不安生。”陈源不满地嘟囔着，目光扫过眼前这幅“静帧画”，尤其在看到那条定格式抽向杨戬的狰狞触须时，眼神里的嫌弃达到了顶点，仿佛看到了一条挡路的、散发着恶臭的死蛇。
他像是为了驱散这股“晦气”，也像是想尝尝糖人的味道，极其自然地低下头，张开嘴，朝着糖人孙悟空那根小小的、用琥珀色糖稀捏成的金箍棒，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糖做的金箍棒应声而断。
陈源咂咂嘴，似乎在品味糖稀的甜味，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啧，太甜，齁嗓子。” 他像是被这过分的甜腻败了兴致，又像是嫌这断掉的糖棍碍事。
他极其随意地抬起手——捏着那半截断掉的、琥珀色糖棍（签子）的那只手。
然后，像是随手丢掉一根用过的牙签，又像是想用它拨开挡路的垃圾。
陈源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将手中那根沾着他一点唾液的、不足三寸长的、脆弱的琥珀色糖签，朝着前方那条定格式抽向杨戬的、覆盖着暗金鳞甲、粗壮如摩天大楼基柱的恐怖触须，轻轻一丢。
动作随意得如同丢出一颗小石子。
时间，在糖签脱手的刹那，恢复了流动。
那根微不足道的糖签，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微弱、几乎看不见的琥珀色轨迹。
然后，极其“巧合”地，正正插在了那条暗金触须最前端、一块最为厚实、闪耀着污秽金属光泽的鳞甲缝隙里！
噗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如同细针扎破水泡的声音。
紧接着——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湮灭”与“解离”意志的规则之力，以那根糖签为原点，瞬间爆发！
那根粗壮如山岳、蕴含着灭世之威的暗金触须，如同被投入了王水的冰雕！
从被糖签刺中的鳞甲缝隙开始，一种诡异的、无声的崩解瞬间蔓延！
坚不可摧的暗金鳞甲，如同风化的沙堡，无声地化为飞灰！
粘稠坚韧的污秽血肉，如同被分解的蛋白质，瞬间汽化、消散！
内部奔涌的狂暴九幽能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无声地逸散、湮灭！
整条触须，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理解的速度，从尖端开始，寸寸崩解、消散！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消失”！
这崩解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乎在糖签刺入的下一瞬，那足以将杨戬重创甚至击杀的恐怖触须，连同其掀起的污秽巨浪，己然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片被强行抹平的、略显怪异的“虚无”空间，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淡淡的…甜腻糖味？
“？？？”
杨戬周身爆发的神光僵在半空，天眼中的金光凝固，俊朗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错愕！他蓄势待发的防御，对准的是一片…空气？刚才那灭顶之灾呢？
女魃指尖的苍白冰焰剧烈摇曳了一下，金丝眼镜早己不在，那双燃烧着黑焰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根悬浮在空中的、微不足道的琥珀色糖签，以及触须消失后留下的那片“虚无”，冰冷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特调局成员，无论是施法的、坠落的、惊呼的，动作全部定格，脸上的表情如同复制粘贴般的震惊与茫然！
湖心那巨大的空洞深处，所有疯狂舞动的触须，如同被瞬间冻结！那充斥着极致暴怒与痛苦的咆哮，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一股源自存在本质的、比面对七彩糖屑时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湖底那恐怖存在的意志核心！那根糖签…那点微不足道的甜味…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它感到绝望！那是彻底的、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整个狂暴的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污秽潮汐在天空缓慢蠕动的声音，以及岸边建筑残骸偶尔掉落的碎石声。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源，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随手丢出的“垃圾”造成了何等惊悚的效果。他正低头，有些懊恼地看着手中那个断了金箍棒的糖人孙悟空。
“啧，断了。”他惋惜地嘟囔了一句，又看了看自己沾了点糖稀的手指，嫌弃地在素白的中衣上蹭了蹭——刚好蹭在那朵“酒渍梅花”旁边，留下一点粘腻的糖渍。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对这糖人的兴趣，又像是觉得这战场太过污浊，配不上他的零食。他随手将那断掉的糖人丢在地上，看都没看空中那根还悬浮着的、如同神之嘲弄般的琥珀色糖签，也没看远处石化般的杨戬和女魃。
他拎起油纸包，趿拉着锦履，转身就朝着远离战场、飘来烤红薯香甜气味的街道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带着浓浓嫌弃的嘟囔，在死寂的战场上飘荡：
“黏糊糊的…真晦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