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再见偏能很快再见，这个时间刚好是高二年级开展研学旅行的时候。没有特殊情况，所有人都要参加。
梧桐叶上的晨露还未蒸干时，校园广播里就响起了轻快明朗的旋律。云映遥站在教室走廊前，看着初夏的阳光将操场边的梧桐树照得通体透亮，每一片叶子都像打了蜡似的泛着青芒。她伸手调整置物架上的多肉植物，指尖沾上了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凉丝丝的触感让人想起实验室里的液氮罐。
"遥遥，你需要晕车药吗？"季夏从教室探出头，声音盖过教室里的嘈杂，"尼克说七点半准时发车，迟到的人要负责给全车人买饮料。"
云映遥将药片塞进背包侧袋，金属拉链咬合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背包里整齐码放着笔记本、相机、便携显微镜——每样物品都像她解题时的思路一样条理分明。窗外突然传来行李箱滚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她下意识望去，陆昭屿正拖着那个熟悉的黑色行李箱穿过林荫道，阳光在他肩头跳跃，将白色校服衬衫照得近乎透明。
"听说这次研学要参观基因编辑实验室，"基因突然凑到窗边，兴奋的说，"听说是市里一家制药企业赞助。"
云映遥收回目光，将防晒霜塞进背包。她对这方面了解不是很多，上一世，陆昭屿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数学这一方向的专业，而是选择了生物方向，毕业后从事相关工作。他很忙，忙得整宿整宿不回家，忙到把她这个妻子抛之脑后。后来她才知道，他跟陈念意是大学校友，二人兴趣相近，忙，只是对她而己。她抑制住泛滥的情绪，不想让季夏看出异样。
教学楼下的喧闹声渐起。拖着行李箱的学生们像归巢的工蚁，向着停车场的大巴车汇聚。云映遥调整着背包肩带，突然注意到路沿石缝里钻出的一株蒲公英，绒毛球在晨风中轻轻颤动，像某种精密的生物传感器。
"同学们按照分组表上车！"班主任的声音穿透嘈杂，她手里的扩音器在阳光下闪着银光，"A组1号车，B组2号车..."
分组表贴在每辆车的车门上。云映遥的指尖在"A组"名单上停顿——她的名字下方赫然是陆昭屿，再往后是祁煜和季夏。这个组合让她的胃部轻微抽搐，像是实验课上接触过的感应电流。
"学霸专属车厢啊。"季夏在她耳边叹气，"可怜我要和祁煜那个闷骚男坐一起。"
大巴车内弥漫着空调刚启动时的塑料味，混合着不知谁打开的柠檬湿巾的香气。云映遥选了靠窗的位置，将背包抱在胸前，像构筑一道柔软的壁垒。陆续上车的同学们互相招呼着，有人分享着蓝牙耳机，有人交换着零食，车厢里飘荡着零碎的笑话和手机游戏音效。
"介意我坐这里吗？"
清朗的男声在过道响起。云映遥抬头，看见陆昭屿扶着座椅靠背站在她面前，阳光从他身后的车窗斜射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左手拿着研学手册，右手拿着手机，食指上缠着一圈创可贴——是打篮球时不小心磕碰的痕迹。
"...请便。"云映遥往里挪了挪，背包不慎滑落，里面的文具盒"哗啦"一声散开在地。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她的发梢扫过陆昭屿的手腕，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像是他总用的那款洗衣凝珠的味道。
"《量子物理简史》？"陆昭屿捡起那本边角微卷的书，指尖在扉页的借书卡上停留——上面只有云映遥一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填满了所有空行。
"课外读物。"她接过书，无意间瞥见陆昭屿研学手册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小而锋利，像是某种加密代码。
大巴启动时的震动打断了这微妙的时刻。尼克站在车厢前部，举着扩音器讲解行程："本次研学共五天，主要参观华东生物科技园的基因测序中心、制药工厂和生态农场..."阳光透过全景天窗洒下来，在他光亮的脑门上形成一小块移动的光斑。
随着车辆驶出校门，车厢渐渐安静下来。有人戴上了眼罩，有人塞着耳机看剧。云映遥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色，立交桥的阴影像幻灯片般一帧帧掠过脸颊。她注意到陆昭屿正在看一本《基因编辑》，书页边缘贴满了彩色索引贴，有几页还夹着对折的便签纸。
"你看过这本书？"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前排己经睡着的陈墨。
"只看了前两章。"云映遥不自觉也放轻了声音，"CRISPR-Cas9那部分举的例子太理想化了。"上一世为了跟他有共同话题，她逼着自己学了一点。
陆昭屿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突然通电的灯泡。他翻到某一页，指着角落里的铅笔批注："这里我也觉得有问题，作者完全忽略了脱靶效应的..."
话题一旦触及专业领域，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活跃起来。陆昭屿讲解基因编辑原理时，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画着双螺旋，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座椅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云映遥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他跳跃的思维，甚至在某处算法问题上提出了更优解。
"你们俩消停会儿吧，"后排的季夏伸出头，睡眼惺忪地抱怨，"这都上高速了还讨论功课..."
一阵轻笑在车厢里荡开。云映遥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她和陆昭屿的距离己经近到手肘相触。她假装整理背包挪开身子，却看见陆昭屿耳尖上泛起的淡粉色，像是生物课上用酚酞试剂染过的切片。
大巴驶入服务区时，天空己经变成了通透的蓝。同学们鱼贯下车活动筋骨，云映遥站在花坛边深呼吸，闻到紫薇花混合着柏油路的气味。陆昭屿在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前弯腰取水，后颈的脊椎骨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一串微型的算珠。
"给。"他走过来递给她一瓶苏打水，"老师说下午要步行参观两小时。"
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落到虎口，凉意让林小满想起实验室的金属台面。她道谢时注意到陆昭屿左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很淡，像是被什么精密仪器划伤的痕迹。
重新上路后，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城市变成了田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风中翻滚，金黄色的波浪间偶尔闪过白墙黑瓦的农舍。云映遥的视线被远处一片突兀的银色建筑群吸引——那是由几何形玻璃幕墙构成的建筑群，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像是一堆随意抛掷的钻石。
"华东生物科技园，"程野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声音突然变得干涩，"致林药业创办而成。"
大巴减速驶入辅道，路边的指示牌显示"基因大道1号"。云映遥注意到陆昭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像是握着某种看不见的武器。道路两侧开始出现造型奇特的雕塑——双螺旋结构、蛋白质分子模型、甚至还有按比例放大的病毒外壳，在阳光下投下错综复杂的阴影。
"同学们准备下车！"老师的声音伴随着刹车时的气压声响起，"记住分组行动，佩戴好参观证..."
云映遥将证件挂在脖子上，塑料卡套反射的阳光恰好晃过陆昭屿的眼睛。他眯眼的瞬间，云映遥似乎看到他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像是深夜实验室里突然亮起的应急灯，转瞬即逝。
车门打开的瞬间，热浪裹挟着某种特殊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云映遥第一次闻到消毒水混合着培养基的味道，像是未来五天的某种隐喻。她跟着队伍走下台阶，看见科技园主楼前的喷泉正在变换水型，水珠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微型彩虹，转瞬又破碎在花岗岩水池里。
陆昭屿站在她前方两步远的地方，背影在强烈的逆光中变成了一道剪影。他忽然回头，嘴唇动了动，但话语被突然响起的园区广播淹没。云映遥只能通过口型辨认出那三个字：
"小心点。"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远处，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从基因测序中心走出来，他们的身影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像是显微镜下变形的细胞影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