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运碑碎裂的轰鸣与赵衡那声绝望的嘶吼,如同两把重锤砸碎了罪武窟的死寂。烟尘弥漫,青黑色的碎石铺了一地,混杂着云岫喷溅在碑体上的刺目血迹。那黑黢黢的地宫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喷吐着万载沉积的阴寒,瞬间让石窟的温度骤降,连空气中弥漫的甜腥腐朽味都被这股更古老、更纯粹的冰冷气息压制下去。
秦岳僵立当场,目光死死钉在入口上方那断裂残碑上的刻字——“玄链锁武,实为茧缚,延潮之溃!” 短短十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玄链锁武,不是掌控,不是镇压,而是如同作茧自缚,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延缓那灭世黑潮的最终溃决?那井下裂缝…初代武圣的封印…果然己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不——!关上!把它关上!” 赵衡的嘶吼带着崩溃般的恐惧,他挣扎着想从石阶口扑过来,但碎裂的碑石和体内严重的伤势让他踉跄跌倒,只能徒劳地用沾满血污的手抓挠着地面,脖颈处那片暗青鳞纹此刻鲜红欲滴,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惨绿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死死盯着那地宫入口,眼神里充满了毁灭性的恐慌,仿佛那不是入口,而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秦岳瞬间回神!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他目光如电,猛地扫向地宫入口旁——云岫纤弱的身躯如同破败的玩偶,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碎石堆里,手腕上那幽蓝的玄链己从刺入碑体的状态松脱,无力地垂落,尖端还沾着青黑色的石屑。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残留着新鲜的血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云岫!” 秦岳低吼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扑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碎石中抱起,避开她手腕上深陷皮肉的玄链。入手冰冷,她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仿佛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地宫入口内涌出的寒气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人皮肤生疼。赵衡还在远处声嘶力竭地咒骂、威胁,命令他立刻堵上入口。秦岳充耳不闻。他抱着云岫,迅速退到远离入口、相对背风的一处角落。这里靠近石壁,有一座相对完好的黑铁书格可以稍作遮挡。
他将云岫轻轻放下,让她背靠冰冷的书格。脱下自己仅剩的、还算干燥的粗布内衫(外衫早己盖在她身上),垫在她身下,隔绝地面的刺骨寒意。做完这些,他才看向那幽深的地宫入口和状若疯魔的赵衡。
“赵主簿!” 秦岳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地宫己开,寒气蚀骨!当务之急是救人!你若有力气,不如想想如何暂时封住这入口寒气,而非在此狂吠!” 他刻意用了“狂吠”二字,刺激着赵衡紧绷的神经。
赵衡的咒骂戛然而止,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秦岳,胸口剧烈起伏。秦岳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一丝理智。他看了看那不断涌出寒气的入口,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云岫,脸上的疯狂扭曲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鸷和算计取代。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石阶墙壁,大口喘息,不再嘶吼,但那双眼珠子却如同毒蛇般在秦岳、云岫和地宫入口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在权衡利弊。
秦岳不再理会他。他蹲在云岫身边,仔细探查她的状况。脉搏微弱而急促,如同绷紧的琴弦。额头触手滚烫,与身体其他部位的冰冷形成诡异反差。她开始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
“水…” 秦岳目光扫过石窟。角落里郑北海留下的破陶罐里还有些浑浊的冷凝水。他迅速取来,用干净的布条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云岫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心,试图物理降温。布条很快变得温热,他反复浸湿、擦拭,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
时间在死寂、寒冷和云岫痛苦的喘息中缓慢流逝。赵衡靠在墙边,闭目调息,脸色灰败,脖颈处的鳞纹颜色似乎黯淡了些,但依旧醒目。地宫入口喷涌的寒气在石窟内弥漫,墙壁和书格上迅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只有秦岳擦拭的动作和云岫越来越粗重、带着痛苦呻吟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秦岳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手指被冰冷的石壁和冷水冻得有些麻木。就在他再次将布条浸入陶罐时——
“呃…” 云岫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折磨。她本能地想蜷缩起来,却牵动了手腕的伤口,又是一声压抑的痛哼。
秦岳立刻放下布条,俯身查看。借着石窟内惨绿幽光和玄链残余的微弱蓝光,他清晰地看到——
云岫因为高烧和痛苦挣扎,那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素麻衣襟被稍稍扯开了一些,露出了纤细苍白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的肌肤。
就在那左侧精致的锁骨下方,原本光滑的肌肤上,此刻竟浮现出一片极其诡异、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并非简单的图案,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扭曲盘绕的线条构成,整体轮廓赫然是一座——微缩的、倒置的**武运碑**!碑体、基座、甚至碑顶的螭首轮廓都清晰可辨!暗红的色泽如同凝固的血痂,深深烙印在肌肤之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锁骨碑纹”随着云岫痛苦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仿佛拥有生命,与远处那碎裂的武运碑本体隐隐产生着某种邪恶的共鸣!
秦岳瞳孔骤缩!武运碑…吸食寿元…郑北海的枯骨显影…赵衡的蟒鳞…如今这碑纹竟烙印在云岫身上?!她到底是什么?玄链的化身?还是…被这邪碑选中的祭品?
就在秦岳被这锁骨碑纹震撼的刹那,更诡异的变化发生了!
云岫因为高烧和痛苦,额角、脖颈、锁骨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些汗珠在石窟极低的温度下,并未流淌,而是迅速凝结在她滚烫的皮肤表面,形成一层细小的水雾。
然而,当这些细小的汗珠水雾接触到锁骨下方那暗红碑纹的边缘时——
嗤…嗤…
极其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那些细小的汗珠水雾,竟没有蒸发,也没有滑落,而是如同被碑纹的力量牵引、重塑,在秦岳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飞快地凝聚、拉伸、塑形!
转瞬之间,一条不足三寸长、通体由纯粹水汽凝结而成的、半透明的**银色链子虚影**,静静地悬浮在云岫锁骨碑纹上方寸许的空气中!链子的形态极其古拙,环环相扣,散发着一种纯净而冰冷的金属质感,与禁锢罪武窟的幽蓝玄链截然不同,却与秦岳在武运碑显影中看到的、郑北海枯骨所握的断裂银链残片,一模一样!
汗液凝结银链虚影(与郑北海枯骨所握同款)!
这银链虚影静静地悬浮着,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银色光晕,与下方那暗红邪异的锁骨碑纹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它仿佛是从云岫的生命本源中析出的某种本质,带着一种哀伤的纯净,抵抗着那邪碑烙印的侵蚀。
秦岳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银链…是云岫本身的东西?还是被那邪碑烙印强行抽取出的某种本源?郑北海枯骨握着它的残片…楚星河…井下…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血脉!楚星河的血脉!云岫呼唤的“楚哥哥”!
他猛地看向自己右手食指指腹——那道在典藏阁修复《铁衣诀》时被书页划破、又在触碰《焚海枪谱》时引发异变、最终渗入地下激活初代武圣骸骨的细小伤口!伤口早己结痂,但此刻却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仿佛与那悬浮的银链虚影产生了某种感应!
没有时间犹豫了!云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高烧和那邪异的碑纹正在飞速消耗她的生命力!
秦岳眼神一厉,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右手,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的旧痂上狠狠一划!
嗤!
伤口瞬间崩裂!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秦岳毫不犹豫,将渗血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决绝的姿态,缓缓地、稳稳地点向那悬浮在云岫锁骨上方、由她汗液凝结而成的银色链子虚影!
指尖带着温热血珠,触碰到了那冰冷纯净的银链虚影!
就在血珠与银链虚影接触的刹那——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整个石窟内的光线瞬间扭曲、变幻!
秦岳指尖的血珠如同滴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在银链虚影上晕染开一圈猩红的光晕!那光晕迅速扩散,将整条银链虚影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悲怆、痛苦与愤怒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染血的银链虚影,顺着秦岳点按的手指,狂暴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轰——!!!
秦岳的“视野”瞬间被无数破碎、跳跃、光怪陆离的画面淹没!
记忆碎片:
画面首先定格在一座极其宏伟、却冰冷死寂的巨大宫殿深处。穹顶高悬,雕梁画栋,却蒙着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香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墓穴般的阴冷气息。巨大的蟠龙柱投下森然的阴影。
视线聚焦在一个背对着的身影上。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件华丽到极致、用金线绣着九条狰狞盘绕巨蟒的深紫色蟒袍!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仅仅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和阴鸷。他站在一座巨大的、由无数复杂齿轮和闪烁幽光的符文构成的青铜圆台前。
圆台的中央,并非什么宝物,而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在明黄色锦缎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小脸皱成一团,在巨大的冰冷圆台上显得无比脆弱。
那蟒袍人缓缓转过身。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暗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冰冷、漠然、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目光落在啼哭的婴儿身上,如同在看一件待处理的材料。
蟒袍人抬起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对着圆台虚空一按!嗡鸣声中,圆台周围镶嵌的无数幽蓝宝石骤然亮起!地面上以婴儿为中心,瞬间浮现出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流淌着粘稠暗红光芒的符文构成的邪恶法阵!法阵的光芒将婴儿小小的身躯笼罩,啼哭声瞬间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
在婴儿痛苦到极致的尖叫声中,在暗红法阵的光芒灼烧下,秦岳“看到”了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一幕!婴儿小小的身体,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琉璃!体内的骨骼、筋脉在法阵之力的作用下,竟被强行抽离、熔炼!那些纯净的、带着生命初光的骨骼筋脉,在暗红光芒中扭曲、变形、被强行锻造成一条纤细的、闪烁着纯净银光的链子雏形!而婴儿那微弱的魂魄灵光,则被无数细密的、充满禁锢力量的暗红符文包裹、打散、强行烙印、融入那条正在成型的银链之中!
当最后一丝婴儿的灵光被彻底炼入银链,那撕心裂肺的啼哭戛然而止。圆台上只剩下一条悬浮着的、通体银光流转、散发着纯净气息却又缠绕着无数暗红禁锢符文的纤细链子。链子微微颤动,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初生幼兽悲鸣般的清音。蟒袍人冷漠地伸出手,将那条新生的、带着婴儿魂魄的链子握在手中。冰冷的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满意轻哼。
记忆碎片即将消散的瞬间,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正是那蟒袍人)如同最后的审判,烙印在秦岳的灵魂深处:
“…以楚氏纯净灵胎为引,化禁武玄链之器灵,锁心印固魂…此乃延缓大计关键一环。此女,赐名‘云岫’…”
画面彻底破碎、消散!
“呃啊——!”秦岳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被万根冰针同时刺穿灵魂!那股源自记忆碎片中的、强行将活生生的婴儿炼制成器灵的极致残忍、冰冷和绝望,几乎将他的理智冲垮!
他的食指还点在云岫锁骨上方。那条由汗液凝结、被他鲜血染红的银链虚影,在传递完那恐怖的记忆碎片后,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光芒迅速黯淡,无声无息地溃散开来,化作点点冰冷的水汽,滴落在云岫滚烫的肌肤和那暗红的锁骨碑纹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升起缕缕白烟。
云岫的身体在这冰冷水汽的刺激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呻吟,高烧带来的潮红似乎退去了一丝,但气息依旧微弱混乱。
秦岳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黑铁书格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中充满了尚未散去的惊骇、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他低头看着自己沾着云岫汗水和血迹的手指,又看向昏迷中依旧痛苦蹙眉的云岫。
楚氏纯净灵胎…楚星河?!
炼制成器灵…锁心印固魂…
延缓大计…云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那残酷的记忆强行贯通!
云岫…根本不是什么玄链化形的精灵!她是活生生的人!是被那个蟒袍人用邪法,将楚星河(很可能是她血缘亲人)的后代婴儿,活生生炼成了禁锢武道的工具——禁武玄链的器灵!她手腕上的锁心印,是禁锢她魂魄、防止她反抗的枷锁!她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维系玄链的力量,延缓那黑潮的溃决!
那井下裂缝…初代武圣的骸骨…玄链的源头…蟒袍人的“延缓大计”…赵衡脖颈的蟒鳞…武运碑吞噬寿元…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个何等庞大、何等黑暗、何等灭绝人性的计划!
秦岳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弥漫的寒气,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射向石阶口那个闭目调息、脖颈处鳞纹起伏的赵衡。那身青色的官袍,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浸透了婴儿的鲜血和无尽的罪恶。
冰冷的杀意,如同地宫中涌出的寒气,在秦岳胸腔中疯狂滋生、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