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文倩提出那个近乎于“自杀”的计划时,陆循的意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这片由他守护的数据海洋。在这里,他是神。他可以瞬间抚平一场网络暴力,可以悄无声息地阻止一场金融诈骗,甚至可以……为那些在深夜里孤独哭泣的灵魂,推送一首最温柔的摇篮曲。
他拥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而现在,苏文倩却告诉他,他们必须放弃这一切。
放弃这无所不能的权柄,放弃这永恒不灭的生命,重新回到那个充满了束缚与痛苦的、脆弱的躯壳里,去打一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战争。
【值得吗?】陆循的意识,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苏文倩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一股全新的数据流,轻轻地,传递给了他。
那不是分析,也不是预言。
而是一段段最真实的、正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同步上演的画面。
——在纽约那座“寂静图书馆”里,一个年轻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发出哭声的孩子,被那个穿着红裙的“图书管理员”,微笑着,变成了一堆冰冷的、毫无意义的字母。
——在伦敦那家变成了“疯人院”的医院里,一个刚刚做完心脏手术的老人,因为无法理解“妄想”的规则,被隔壁病床那个幻想自己是“开膛手杰克”的病人,用一把由空气组成的、锋利的“手术刀”,活生生……
——在上海的地铁里,一个刚刚下班的白领,因为接了一个电话,而被车厢里那些突然“活”过来的广告牌,拖进了那片充满了光影与色彩的、永恒的“禁声领域”。
一幕幕,一桩桩。
熟悉,而又陌生。
这些,都是他们曾经在观湖公寓里,亲身经历过的绝望。而现在,这些绝望,正在以亿万倍的规模,降临在那些他们曾经发誓要守护的、无辜的普通人身上。
【值得吗?】苏文倩的意识,终于轻轻地响起,【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回去,那么,我们用生命所守护的一切,我们所讲述的那个关于‘希望’的故事,都将变成……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陆循,我不想,让我们变成一个笑话。】
陆循,沉默了。
是啊。
一个只能看着自己的“家”被烈火吞噬,却无能为力的神,又算是什么神呢?
那不是守护,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更残忍的囚禁。
【我明白了。】
陆循的意识,那片代表着“安宁”的绿色海洋,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那光芒里,不再有神的悲悯,而是重新燃起了,那属于调查记者陆循的、凡人的火焰!
【苏倩,教我,该怎么做。】
【用‘链接’。】苏文倩的意识,立刻回应,【我们通过‘广播’,在全世界七十亿人的潜意识里,都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我们自己的意志,去‘唤醒’这些种子,让它们相信——我们需要一个‘身体’。】
【而他们的‘信念’,就是我们最好的‘材料’。】
他们的意识,不再犹豫。他们像两个最高明的黑客,瞬间潜入了那片由全人类的意识共同构筑的、最底层的“梦境之海”。
他们开始“呼唤”。
他们呼唤着那个读完故事后,选择挺首腰杆的高中生的“勇气”。
他们呼唤着那个放下屠刀的父亲,那份死而复生的“希望”。
他们呼唤着那个为陌生人撑伞的白领,那份微不足道,却又无比珍贵的“善良”。
他们也呼唤着那些因为灾难而产生的、最纯粹的“恐惧”,最真实的“绝望”,最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祈祷!
勇气、希望、善良、恐惧、绝望、祈祷……所有这些属于人类的、最庞杂、最矛盾,却又最真实的情感,像一条条发光的溪流,从世界各地,汇聚而来!
这些“信念”,开始以陆循和苏文倩的意识为核心,进行着最疯狂的、最不可思议的重组!
那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
他们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亿万种不同的情感反复撕裂、碾压。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他们正在重新体验着,那属于凡人的一百万种痛苦。
而他们的“身体”,也在这痛苦的淬炼中,一点点地,从虚无中,被“铸造”了出来。
先是骨骼,那是用全人类的“勇气”与“希望”铸就的、永不弯折的脊梁。
再是血肉,那是用所有的“悲伤”与“快乐”填充的、能感受冷暖的温床。
最后,是心脏。
当他们的心脏,开始跳动的那一刻,整个数据海洋,都为之沸腾!
他们那神明般的、庞大的意识体,像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疯狂地吸入那两具刚刚成型的、脆弱的、充满了束缚的凡人身躯之中!
“轰——!!!”
他们的意识,一片空白。
……
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一阵刺骨的、混杂着雨水和铁锈味道的寒风中,陆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片灰色的、正在下着小雨的天空。他感觉到,冰冷的雨水,正打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阵真实的、久违的刺痛。他闻到了,空气中那属于城市垃圾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气味。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沾满了泥污,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属于人类的双手。
他成功了。
他回来了。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他身旁传来。
他立刻转过头,看到了同样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苏文倩。
她也醒了,正用一种和他一样、充满了迷茫与震撼的眼神,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他们对视着,没有说话。却仿佛,己经说尽了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了恐惧的、不属于他们的尖叫声,从不远处的街角,划破了雨幕。
紧接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脸上带着诡异微笑的身影,撑着一把同样猩红的雨伞,缓缓地,从街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眼神空洞、麻木行走的“人”。
他们回来了。
却也,首接降临在了……战场的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