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坡洞的石门被寨民们合力推开时,晨雾正顺着山坳漫进来。林烽扶着洞壁站定,看着老寨主柱着拐杖颤巍巍地跨进门槛,身后跟着拎着竹篮的妇人、扛着锄头的汉子,还有几个攥着糖葫芦的孩子——这些孩子昨日还缩在草垛里发抖,此刻却扒着洞沿往里瞧,眼睛亮得像星子。
“小林子!”扎着羊角辫的妞妞第一个扑过来,手里举着个烤得焦香的玉米,“婶子给你留的!你昨儿在洞里跟大虫打架,肯定饿坏了吧?”
林烽蹲下身,接过玉米。焦脆的玉米粒在掌心硌出红印,却比任何药都暖。他摸了摸妞妞的羊角辫,抬头正撞进老寨主浑浊的眼睛里——老人的眼眶通红,却咧着嘴笑,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小崽子,”老寨主用拐杖敲了敲青石板,“昨儿你说要去见山灵,我还当你要去送死呢。”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抖开是半块芝麻糖,“你太奶奶当年也这么傻,为了救寨子,把婚书都烧了……”他突然顿住,咳嗽两声,“咳,不说这个。你看——”
老寨主朝寨外扬了扬下巴。晨光照亮了新修的寨墙,黄泥抹的墙根还沾着新鲜的草屑,几个壮汉正往屋顶铺茅草,妇女们端着陶盆往墙上刷石灰。最显眼的是晒谷场中央那口老井——原本塌了半边的井沿被重新砌好,井口搭着块青石板,几个妇人正用绳子系着木桶往下放。
“老井通了!”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林烽望去,只见最前头的王二婶猛地提起木桶,清冽的井水“哗啦啦”倒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串成珍珠。几个孩子扑过去,用手捧起水往嘴里送,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
“甜!真甜!”妞妞踮着脚扒着井沿,也被她娘拽了回来,“小馋猫,等会儿给你留碗!”她转头冲林烽挤眼睛,“林大哥,你说的老井有水,是真的!”
林烽笑着点头。他想起昨夜在洞中,星图显灵时山灵说的那句话——“血脉不断,生机不灭”。原来陈家的血祭断了,可林家的血脉还在;祖灵的怨气散了,可寨子的生机却活了。
“林兄弟!”庞海挤过来,脸上还沾着泥点。他手里提着个布包,打开是几坛黄酒,“我让我婆子把压箱底的酒翻出来了!咱今儿就在晒谷场摆酒,庆祝寨子重生!”
“好!”老寨主一拍大腿,“把那张供桌也搬出来!当年你太爷爷祭山灵用的,今儿给小崽子们看看——咱林家,该扬眉吐气了!”
人群哄笑着散开,各自忙活起来。苗月儿站在林烽身边,药囊里的草药香混着井水的甜,在风里散成一片清芬。她望着孩子们追着蝴蝶跑过晒谷场,又看向老寨主正指挥着汉子们修缮祖祠的背影,突然轻声道:“他们好像……真的信了。”
“信什么?”林烽问。
“信我们能活下来。”苗月儿指了指妞妞红扑扑的脸,“信这山,这寨,还有咱们自己。”
林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山风卷着晨雾掠过庞坡岭,主峰的山尖不再是阴云笼罩,而是露出点淡蓝的天。那抹蓝里,有星子在闪——不是昨夜的黑雾,是真正的星光。
“走。”他对苗月儿说,“去老井边。”
两人走到井边时,王二婶正往陶罐里装水。她抬头看见他们,笑得眯起眼:“林兄弟,苗姑娘,来尝尝这水!比去年的甜,我瞧着,能治百病!”
林烽接过陶碗,喝了一口。清冽的泉水滑过喉咙,带着股淡淡的甜,像极了苗月儿配的草药汁。他看向井底,水面映着蓝天白云,还有自己和苗月儿的倒影——两个浑身沾着泥、却眼里有光的人。
“这水,”他轻声道,“是活的。”
苗月儿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水,在青石板上画了朵野菊。水痕很快渗进石缝,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金粉。
“你看,”她抬头对他笑,“连石头都在笑。”
林烽也笑了。他想起族谱里那行被涂掉的字,想起黄九颈后的金蟾印,想起昨夜山灵说的“血脉不断,生机不灭”。原来最厉害的镇煞,从来不是青铜钉,不是锁魂链,是寨子里这些会笑的人,是老井里甜津津的水,是妞妞手里的烤玉米,是庞海提来的黄酒坛。
“苗月儿,”他说,“等秋收了,咱们去山外买些种子回来。种点水稻,种点蔬菜,让寨子里的娃子,冬天也能吃上热乎饭。”
苗月儿的眼睛亮了:“好!我再带些草药种子,把后山的荒坡都种上药草。以后谁要是受了伤,不用再翻山越岭找药,咱们自己就有!”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妞妞举着玉米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小伙伴,每人手里都攥着块烤红薯。妞妞把玉米塞给林烽,又拽了拽苗月儿的衣角:“苗姐姐,跟我去看新种的太阳花吧!我娘说,等花开了,要比星星还好看!”
林烽和苗月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光。他们跟着孩子们往寨外走,墨蛟刀在林烽腰间轻晃,刀鞘上的铜钉闪着暖金的光——那不是镇煞的凶器,是护着这方山水、护着这些鲜活生命的,最温暖的印记。
山风掠过他们的发梢,带来远处老井的欢笑声,带来晒谷场的酒香味,带来春天第一缕甜丝丝的风。
这山,这寨,这些人,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