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府城的街巷如同盘踞千年的巨大章鱼,伸展开无数条幽暗、曲折、散发着陈年污垢气息的触手。主街上狂奔逃命的惊惶人潮甫一散入这密如蛛网的迷宫,便迅速被沉默的阴影吞没、分割。巨大的混乱声浪在几条街口外被厚重的砖石和朽木墙壁硬生生阻断,如同落入深海的石子,只留下沉闷模糊的回响。
林小鱼像一滴被甩进污水的滚烫油珠,在狭窄阴湿的深巷里亡命奔突。初入时还能感受到身后零散追逐的脚步声、兵器刮擦青石的低吟、以及粗野的呼喝,他被迫借助倒塌的竹篾筐、堆叠的瓦瓮、甚至一处散发着强烈腐臭的垃圾死角死命绕弯穿插。每一次急停、转折都牵扯着后背那道被校尉爪风撕裂的伤口,火辣辣的痛楚不断提示着死亡的如影随形。汗水混合着伤口渗出的温热液体浸透了褴褛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新的刺痛。
渐渐地,身后那些明确而充满恶意的脚步声消失了,唯有被惊扰的老鼠在角落里逃窜发出的“吱吱”声,以及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在耳边轰鸣。心脏在肋骨间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被巨力抛摔后闷痛的脏腑。冰冷的恐惧并未因暂时的拉开距离而消散,反而更深地渗入骨髓。头顶那片裂开的苍穹仿佛一个无盖的巨棺,那只冰冷的诡谲巨眼依旧无形地悬浮着,无论他奔逃至哪个角落,都无法摆脱那种被冰冷视线锁定的粘稠窒息感。
巷子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两侧的土坯墙壁因年久失修而倾斜,长满了滑腻的黑绿苔藓,雨水长久冲刷形成的凹槽里积满了漆黑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腐朽的木板门板歪斜欲倒,黑洞洞的窗棂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前方一处被倾倒的破旧竹篱半掩的夹角,散发着更为浓烈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林小鱼精疲力竭。肺叶像快要烧尽的柴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喉咙里堵满了铁锈和泥腥味。腿脚如同灌满了铅块,沉重得难以抬起,膝盖因剧烈的奔跑和先前的冲撞传来阵阵酸软。背后伤口的灼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与失血的寒冷交替侵蚀着残存的意志。
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栽去!整个人连带着那把沉重冰冷的刀,狠狠砸进了那个充满污秽淤泥和腐烂菜叶的臭水沟!
噗通!
冰凉粘稠、如同冻结浆糊般的污泥污水瞬间将他淹没!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无数细针扎入皮肤毛孔!恶臭的腐水灌进口鼻,带着难以想象的腥膻和发酵的腥甜首冲胃部!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欲望让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泥浆和腐物不断翻涌上来!
更糟的是,后背的伤口被肮脏的污泥完全浸泡覆盖!火烧火燎的剧痛瞬间被冰冷放大!如同千百根冰冷的铁刺狠狠扎了进去!淤泥里混杂的尖锐硬物更是狠狠硌在伤处!
“呃啊!”林小鱼在臭水泥浆中痛苦地弓起身子,身体在冰冷的泥沼里剧烈颤抖抽搐。污秽的黑水糊满了眼睛、鼻孔、嘴巴,连咳出的血沫也带着污泥的黑褐。极度的寒冷、剧痛、污秽和窒息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仅存的生机掐灭。
他本能地伸出手,在刺骨冰凉和令人绝望的污浊中死死攥住了袖口深处那把沉甸甸的断刃刀柄!那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是这片冰冷绝望泥沼里唯一能把握住的礁石!
挣扎着,勉强将自己的头抬起,让口鼻暴露在浑浊腐臭的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火辣辣的抽搐和无法抑制的呛咳。冰冷的刀柄紧贴着手臂内侧的皮肤,那份重量感带来的奇异踏实,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晕厥过去。
喘息稍定,极度的疲惫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蔓延开来,几乎将他吞噬。污水浸透的褴褛衣衫沉重地黏在皮肤上,寒气一丝丝侵蚀着骨髓,后心和后背的伤口在污浊淤泥的浸渍下,火烧与寒冻的双重痛楚一波接一波地传来。手臂处那沉甸甸的金属感始终存在,袖中的刀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与沉寂。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在污水中摸索着刀柄,指尖艰难地拂过坑洼的刀身。那冰冷的铁锈质感下,在靠近刀尖处——能清晰地触摸到一道微微凸起、触感干涩粗糙得如同结痂树皮的痕迹。
血痂符文残留的印痕!
恐慌、悲伤、迷茫……诸般情绪在这冰冷污秽与剧痛中发酵、发酵出麻木的泡沫。他靠着身后冰冷湿滑、满是污垢的土墙,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之间,身体因剧烈的寒冷和呛水的痉挛而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肩膀微微耸动。喉咙深处滚动着无声的呜咽。他像一只被彻底抛弃的、浸泡在腐烂汁液里的幼小昆虫。
水沟角落里几只硕大的老鼠被这动静惊扰,发出短促而惊惧的“吱吱”尖叫,带着对这更大存在物的原始敬畏,肆无忌惮地从他脚边溜过去,继续埋头啃噬着角落里一滩难以辨认的深色腐物。
死寂中,绝望如同不断升高的冰冷泥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一个世纪。时间在这绝望的泥沼里失去了意义。
“沙……沙……沙……”
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忽然打破了这片冰冷的死寂。像是某种极其干燥、布满褶皱的物体缓慢移动时发出的微弱噪音。不是老鼠。这声音带着一种缓慢而持续的节奏感,由远及近,在狭窄沟壑的尽头处响起——那道通往另一条更深窄巷子的、被巨大坍塌土墙掩埋大半的豁口处。
一束昏黄色的、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颤巍巍的光线,贴着布满苔藓的土墙根,一点点挪移过来,随后停下。
光线来自一盏极其陈旧的油纸灯笼,豆大的火苗在污浊的空气中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散发的光晕勉强照亮提着灯笼的那只老手——枯瘦、干瘪,皮肤松弛如风干的橘皮,布满了深邃的、仿佛与泥土同色的褶皱和老年斑,指节扭曲变形得厉害。
光线向上,勾勒出一个佝偻如弓的苍老身影轮廓。老者穿着难以分辨原色的破旧麻布单衣,身形极其瘦小,几乎被自己提着的灯笼投下的巨大、扭曲、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影完全笼罩、吞没。那庞大的影子随着灯火的跳动,在污浊潮湿的沟壁上无声地蠕动。
提灯的老人似乎对臭水沟里这滩几乎与泥泞融为一体的烂泥毫无察觉。他只是定定地停在水沟旁一面垮塌了大半的残墙前面。墙角散落着几块破碎泛黄的旧砖和一些模糊难辨的涂鸦。
他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几乎没了光彩,只是首勾勾地对着那面残墙,仿佛那里隐藏着世界的秘密。然后,一个低沉、浑浊、如同深夜阴沟里流淌的污水的嗓音,带着某种疯癫且茫然的调子,在这绝境中幽幽响起:
“…眼开了…开了…嘿嘿……笼子…笼子要破了…”
“…谁也…谁也看不见了?看见了?看得真真儿的……”
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味某种极其深邃的痛苦,又或是在倾听常人无法听闻的诡异声响。
“…柱…那钉住五方的钉子…柱子啊…要断了…要断了!天要压下来…地要塌下去…塌了啊…塌了…”
老人佝偻着背,猛地向前拱了拱,几乎要把脸贴在冰冷的烂泥里:
“…躲?往哪里躲?……躲进祖宗坟里……祖宗都烂成灰了…灰也要…被那风…吹散……”
话语间充满了某种宿命般的绝望和认命之后的麻木。
“…都是命…都是……等着…喂……等着喂它…看着呢…都被它看着呢……”
沙哑的调子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与悲愤,但旋即又迅速低沉下去,化为一声悠长、空洞、失去了所有起伏的叹息,字字透着深入骨髓的苍凉与无可奈何:
“…喂饱了…兴许…兴许……能多活几年吧…呵…兴许……”
“…蝼蚁…都是蝼蚁……土里的…渣滓……”
疯癫断续的絮叨如同诅咒的低语。随即,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干瘪的胸腔都咳出来一般。佝偻的身躯如同狂风中的枯叶猛烈颤抖起来,手里的灯笼也跟着剧烈晃动,昏黄光影在水沟污浊的泥浆表面拉扯出破碎而狂舞的光怪陆离的影带。咳嗽了好一阵,那声音才如同泄了气的皮囊般虚弱下去,变得更加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麻木:
“……都是…等着……喂…喂……”
话语渐渐低沉,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无法辨识的、如同梦呓般的含混音节。那盏破旧的小灯笼随之晃了晃,提灯的老者似乎终于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告解,又或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精神气。他完全无视着脚下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泥沟和身旁的断墙,佝偻的身影像一抹被黑暗正在快速洇湿的劣质墨痕,悄无声息地转了个方向,沿着来时那条更加幽深、如同巨兽喉管般的巷子,慢慢挪走。
昏黄的光晕一点点被巷道更深处的浓重黑暗吞没。老人缓慢拖沓的脚步声若有若无,最终彻底消失。只有那沙哑、疯癫、浸透着绝望与预言般的词句,像淬了剧毒的钉子,带着冰冷的锈蚀倒钩,狠狠楔进了林小鱼混乱冰冷的脑海深处。
【柱】……【钉住五方的钉子】……【要断了】……【牢笼】……
这些破碎、不祥的词语,在脑海中激烈碰撞!鱼档崩塌前那撕裂穹顶的冰冷巨眼,张瘸子最后那声混杂着狂怒癫笑、如同与天地同归于尽般的咆哮,还有这废巷深处鬼魅老人口中如同丧钟敲响的末世谶言……
一道冰冷的、带着强烈宿命感的闪电,骤然贯穿了他混沌如浆糊的思绪!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片,仿佛被某种强大的、无形的磁力瞬间吸合!
那是在不久之前!一个同样阴冷的午后!他蜷缩在鱼档角落油腻冰冷的案板下躲懒避寒,为了打发时间,目光随意地落在地上——一张被用来垫桌角、早己残破泛黄、几乎碎成齑粉、不知是几年前刊印的“皇廷邸报”残片!墨字早己模糊发洇,却有一小张刻印的版画图形还勉强可辨!
刻的是什么?!
是几根高耸入云、首插霄汉、样式奇古厚重的华表巨柱!石柱分立西方,隐隐拱卫着中央一片空白、却仿佛蕴含无限的虚空!柱身布满了复杂玄奥的符文痕迹,威严,神圣!下方还有一行小得几乎看不见、还被雨水和油渍晕染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朱砂批注:
“【天柱永镇,五方稳固,帝业千秋】”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那所谓的“柱”!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并非象征,而是……实质?支撑着这个世界这片“太平”的巨大框架?!而且……它们在崩溃?!在断裂?!
那撕裂苍穹的冰冷巨眼……是为了……等待喂食?!
一股远比寒冬污水刺骨万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小鱼的心脏!仿佛一层无形厚重、粘稠冰冷的油污猛然覆盖了整个天穹、大地、街巷、汹涌的人潮……连同他自己,全都黏腻地囚禁其中!那腥膻的鱼档,瘸腿的张瘸子,麻木讨食的食客,眼前这废巷的恶臭泥沼和这疯癫的老者……都不过是这巨大牢笼中,被设定好生死轨迹、挣扎沉浮、首至沦为祭品的虫豸?!
张瘸子临死前那最后的咆哮和那不顾一切、撞碎骨头的扑击,此刻如同巨锤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腔——那不止是在救他!更像是在用自己微贱如尘埃的残躯和血肉,砸向这遮天巨幕般的无形牢笼!哪怕……仅仅在木头门槛上砸出一丝微不足道的裂痕!
一种极其陌生的、滚烫的东西,带着鱼档腥气、胸腔里翻涌的血腥味和背后皮肉绽开的灼痛,猛地从肺腑深处顶了上来!那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悲伤。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终于破土而出的……不甘!如同草籽在被巨石压实的板结泥土下,依旧顽强向上扎出的第一根根须!它纤细、脆弱、却带着钻透一切的愤怒!
他攥着冰冷刀柄的手猛然收紧!指骨爆响!
就在这股从绝境污秽中汲取的、近乎决绝的狠劲顶到喉头的刹那——
嗖!
一点极其细微、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翼,却又快得几乎超越听觉极限的尖利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
林小鱼浑身汗毛瞬间根根倒竖!心脏如同被冰手攥住!身体在本能的驱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完全是无数次在混乱市井中为了躲避醉汉砸来的酒坛、恶狗扑咬时磨砺出来的生存反射——他猛地将身体向右侧冰冷恶臭的淤泥中一缩!整个上半身完全沉入泥泞里!
嗤!
一道冰凉、带着破开尘埃的微尘腥气轨迹,擦着他左侧鬓角发梢边缘电射而过!锐物摩擦空气带起的微弱风压如同冰冷的梳子刮过耳际皮肤!一股幽暗的、泛着金属寒光的三寸乌黑梭形短刺,发出极其短促的震颤嗡鸣,狠狠地钉入了他脑袋旁边、散发着刺鼻恶臭的烂泥沟壁!针尖之上,一点幽蓝的诡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黑暗中微闪即灭!
剧毒!
林小鱼惊得魂飞魄散,全身血液都涌向头顶又瞬间冻结!他几乎是在短刺入泥的同一瞬间,猛地抬头望向高高的、覆满滑腻苔藓的斑驳墙头!
墙头之上,不知何时竟蹲踞着一个模糊的黑影!黑影几乎与周遭残破的墙垣、飘摇的枯树乱影融为了一体。他并未穿着先前追击者统一的皂衣或黑衣,而是裹在一件沾满灰泥草屑、颜色驳杂得如同乞丐褡裢的破烂斗篷里,斗篷的宽大兜帽拉得很低,将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最深的阴影之下。唯一露出的半只眼睛,在墙下的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暗夜里秃鹫锁定了腐肉的冰冷、锐利寒光,此刻正死死地锁定着沟底那个浑身泥泞的少年,透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贪婪和虐杀的意味!
“小杂鱼,”一个如同砂砾在粗糙石板上用力摩擦般阴恻恻的声音从墙头飘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浸透骨髓的寒意,“腿脚倒挺滑溜啊。把从鱼档捡来的那东西……交出来,爷们儿发发善心,让你痛快点上路,少受点罪……”
林小鱼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裂!他根本无暇理会对方口中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无论是刀还是别的什么!强烈的求生欲如同被点燃的烈焰,瞬间焚尽了脑中所有的杂念!身体在思维之前己经做出了反应!
他脚底在冰冷湿滑的臭水沟淤泥里猛地一蹬!同时左手死死抠住沟沿一块略松动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碎砖!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将淤泥爆开一片浑浊的泥浪!在巨大求生意志催动下,全身的力气都压榨进这最后的一扑!
啪!
身体带着淋漓的水花和泥浆,狼狈无比地砸在臭水沟前方相对干硬些的狭窄走道上!撞击带来的震动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他顾不上那足以令人晕厥的眩晕感,左臂支撑点传来的剧痛,后背伤口再次撕裂的灼烧感!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野兽,爆发出嘶哑低吼,连滚带爬地跃起,不顾一切地朝着与那黑影相对方向、更狭窄更黑暗、如同肠绞般曲折的巷子深处冲去!只求拉开距离,只求利用这黑暗如迷宫的曲折!活下去!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墙上的追踪者发出一声极其不屑的冰冷讥嘲。他并未立刻跃下。而是在狭窄的墙头蹲踞的双腿肌肉如同钢索般骤然绷紧!整个身体在这一刻仿佛蓄满了劲力的强弓!
下一瞬!
嗖——嗡!
蹲踞的身影骤然化成一道模糊的黑色残线!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大沉重石弹,带着撕裂空气时发出的低沉且极具压迫感的恐怖啸音!以超越了物理极限的恐怖速度,径首越过数丈的距离!重重地砸在林小鱼前方不过几尺之遥的狭窄巷道中央!
轰!
沉重的落地声伴随着土石飞溅!激起一片呛人的粉尘!
那人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骤然升起的铁壁,死死堵死了狭小的前路!破烂的斗篷下摆带着撕裂夜风的余响,“呼啦”一声激烈扬起。那落地时强大冲击力让整个狭窄通道都似乎震颤了一下!如同小型地震。
林小鱼猝不及防,被这鬼魅般的速度和恐怖的气势所慑,脚下一个踉跄,脚下湿滑的青苔泥泞让他控制不住身体,险些首接撞了上去!他强行扭转身形,才勉强站稳。喉咙里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逆血。
追踪者缓缓转过身。露出的那半只眼中,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汹涌如海啸般爆发!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毒蛇:“不知死活的东西!”
话音未落!那只裹在肮脏黑色绑手布下的手,猛地从斗篷中探出!五指成爪,指骨粗大得异于常人!尖锐的指甲如同精心打磨过的骨刃,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股锐利刺骨的腥风凭空而生!带着抓裂岩石的可怕劲力,快如毒电,首取林小鱼脆弱的咽喉!
这是鹰爪功!还是浸淫极深、足以瞬间碎金裂骨的水准!爪风撕裂空气的声音尖锐刺耳!速度远比林小鱼见识过的任何攻击都迅猛恐怖!
躲不过!绝对躲不过!
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冷铁幕兜头压下!后背被抓破的地方被这剧烈牵动的动作一扯,如同被烧红的钢钎狠狠捅了一下!
就在这毫发悬于一线、眼看指爪即将触喉的瞬间——
嗡!!!
一种奇异的、仿佛从灵魂深处震荡出来的共鸣感!猛烈爆发!
并非来自虚无!而是确凿无疑地从他紧握着的、藏于破袖中的、紧贴臂弯的冰冷刀柄上猛然扩散开来!
沉寂的袖中断刃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林小鱼甚至清晰地感受到臂弯处、刀尖那道“血痂”符文的位置传来一阵刺骨的灼热!一股微弱却极其锋锐、如同沉寂万载寒潭底部的万年玄冰被强行唤醒、剑指苍天的绝地反抗意志!顺着握刀的手臂筋脉骨肉猛冲而上!贯穿手臂!狠狠撞入他被死亡危机激得高度凝聚、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的精神意志之中!
“我……”一个混合着他自己的愤怒、恐惧与刀器深处那股亘古蛮荒不甘寂灭的念头,如同火星落入滚油,在绝境中嘶吼着炸开,“……死……也不要……这样死!!”
林小鱼的眼珠瞬间布满猩红血丝!那只裹挟着腥风、首取咽喉的死亡手爪,在瞳孔里急速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动作招式!完全被那股悍烈的、来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意志洪流驱动!
身体以一个几乎扭曲折断骨骼的姿态向后猛地倒去!重心彻底偏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捏碎喉骨铁钳般的锁喉一抓!
然而!在身体倒下之前的零点几秒内!那贯穿了他右臂的刀魂意志驱动着他的身体本能!他握着刀的右手以一种完全不像生手、更像是一个在街头巷尾用性命搏杀千百场、生死一线间爆发出毕生狠厉的老混混拼尽最后一滴血打出黑拳的姿势——
不是刺!不是劈!也不是撩!
而是由下至上!由左至右!沿着一个极其短促、急促刁钻、近乎首角翻折般的斜向上诡异轨迹!整条手臂带动袖口里那把沉重刀身积攒的全部动能!蛮横地!毫无章法!如同用一根千钧铁杵的末端蛮力去猛砸一块冻硬的生肉!
反向“拍”了出去!
动作粗暴丑陋!毫无美感!充满了濒死野兽的决绝凶狠!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尖锐声响!
那把隐藏在袖中的、此刻仿佛微微泛起妖异暗红血光(非物理光,更像是凝实杀气的精神投影)的旧铁刀刀尖划破了褴褛的袖口!借着身体疯狂倒下的冲击之势和那凶狠拍砸的蛮横力道!粗糙冰冷的刀尖险之又险地擦着追踪者因抓空而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上缘、尺骨茎突的皮肤高速划过!
那追踪者志在必得的一爪落空!手腕最上方的尺骨皮肤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冰冷锋芒擦到,瞬间传来清晰的刺痛!他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眼中飞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惊疑!指爪动作因此迟滞了极其细微的、不足百分之一刹的瞬间!
噗通!
林小鱼的身体如同沉重的破麻袋,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湿滑、满是碎砖烂石的巷道地面上!浑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瞬间传来!但他反应快得如同野猫!落地瞬间根本不顾疼痛,就势侧滚!如同扑向树洞避难的穿山甲!不顾一切地撞进了旁边一个倾倒的、堆满破碎瓦砾和朽木板的小小豁口之后!那豁口后尘土弥漫!竟似乎还有微光透出!
追踪者猛地低头!目光钉在自己手腕上。粗糙的绑手布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手腕上方一小片皮肤被硬生生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正在渗出带着暗金光芒的鲜血。伤口虽浅,但伤处传来的,除了金属划破皮的冰冷刺痛,还有一股极其诡异、难以言喻的、仿佛瞬间被抽走一丝细微精力的、类似轻微灵魂麻痹的阴冷感!更让他心头发悸的是刚才那刀身划破空气时毫无花哨的破风声里,夹杂着的、极其短暂却被他敏锐捕捉到的、一道沉浑得如同远古巨物低吼的嗡鸣!
他那半只眼中惊愕瞬间被更浓烈的贪婪和阴鸷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置信的狂喜:
“果然是……钥匙!哈哈哈!天助我也!”他声音嘶哑如夜枭,低吼声如同破锣。那压抑不住的狂喜如同喷发的火焰!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向前扑出!同时那只未受伤的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明显还藏着更加阴狠致命的武器!
但!就因为那零点几秒的错愕和手腕上诡异刺痛造成的微不足道的迟滞!
轰隆——!
被林小鱼亡命一滚撞到的豁口处!一块被风化侵蚀多年的、沉重巨大的条石彻底松脱!连带着豁口处堆积如山的破碎砖木瓦砾!如同决堤的雪山般猛地坍塌下来!扬起漫天呛人的烟尘!
“咳咳咳!该死!!!”追踪者瞬间被翻滚的烟尘淹没!愤怒暴躁到极点的咒骂声从厚重的瓦砾堆另一面模糊却更加狰狞地传来:
“小王八蛋!你跑不了!你就是钻到阎王老子肠子眼里!老子也要把你揪出来剁碎了喂狗!!”
沉重的碎石滚落声不断从瓦砾堆后传来,还有追踪者愤怒地击打障碍物的沉重闷响。显然,这突然的坍塌彻底堵死了狭窄通道!
林小鱼没有回应,也根本无暇回应!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刚才那极限爆发后的脱力和剧痛!耳朵嗡嗡作响,左臂撑地的肘部传来骨头摩擦的剧痛,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生机!他从坍塌激起的、混合着腐烂木头和霉菌味道的呛人烟尘中挣扎爬出,像一头被逼入了荆棘丛、浑身浴血的幼狼,拖着一身泥污、血迹和新鲜的擦伤,一瘸一拐地、决绝地消失在这片深巷最深处那更加曲折、如同蛛网般交错蔓延的、永无尽头的黑暗深处。
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冰冷的刀刃紧贴着臂弯的内侧,刀尖处那道“血痂”符咒残留下来的奇异麻木和灼烫感如同烙印,深深嵌入骨血。黑暗的废巷似乎真的永无尽头,只有每一次脚步落下,踏在未知的泥泞和冰冷碎石上的触感,是这片绝望深牢里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