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书房里的空气,似乎永远凝固在一种由符号、定义和绝对逻辑构成的低温状态。钱砚修正对着白板上一个复杂的“模糊聚类分析”图示蹙眉沉思,笔记本上关于“社会群体内部信息流强度隶属度”的草稿写满又划掉,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演算的草稿纸。窗外梧桐树的枝丫在寒风中轻颤,雪融后的清冷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界限。
就在这时,他放在书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书房的沉静。震动声不大,但在高度集中的思考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钱砚修微微一怔,歉意地看了一眼正在讲解的陈教授。陈教授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接。
钱砚修快步走到角落,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班主任唐元明”的名字。他心头微动,唐老师很少在非工作时间主动联系他。
“唐老师?” 钱砚修接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砚修。” 唐元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副金属质感般的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打扰你学习了?”
“没有,老师您说。” 钱砚修的心莫名提了起来。
“有个重要的通知。” 唐元明没有寒暄,首奔主题,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教育部联合社科院、中科院举办的‘启航杯’全国高中生综合学术论文大赛,报名通道开启了。级别很高,含金量极重。”
钱砚修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听说过“启航杯”,被誉为国内高中生学术竞赛的“奥林匹克”,覆盖面广,评审极其严苛,汇聚了全国顶尖的学术新锐。能在这个平台崭露头角,意义远超高考状元的光环。
“比赛分初赛和决赛。初赛提交论文摘要和初步框架,截止日期是寒假结束前一周。决赛在五月份,现场答辩。” 唐元明语速平稳地介绍着关键信息,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我看过你寒假论文大赛的初步构想——结合历史周期律、社会结构稳定性,运用分形理论和临界点概念分析社会转型期。这个方向,具备冲击‘启航杯’的实力和深度。”
钱砚修呼吸一滞。冲击“启航杯”?用他现在还在迷雾中摸索、尚未成型的跨学科构想?一股巨大的压力混合着被认可的兴奋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桌上摊开的《模糊集合与系统》和画满草图的笔记本,陈教授关于“工具边界”的提醒言犹在耳。
“唐老师,” 钱砚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的框架……还在完善,尤其是数学工具的应用部分,遇到了不小的瓶颈。‘启航杯’的要求……”
“我知道。” 唐元明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洞悉了钱砚修此刻内心的压力与踌躇,“‘启航杯’看重的,不是完美的成品,而是思想的深度、跨学科的潜力、以及面对复杂问题的探索勇气。你的方向,本身就站在了学科交叉的前沿。”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钱砚修熟悉的、属于导师的严厉与期许:
“瓶颈是勘探路上的常态。你现在在陈教授那里啃的硬骨头(拓扑、模糊数学),正是为你那个构想锻造更精密的手术刀。‘启航杯’的截止日期,不是催促你交出一个完美的答案,而是给你一个坐标,一个将‘勘探’推向更深、更系统化的动力。”
坐标!动力!
唐元明的话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钱砚修眼前的迷雾和压力。是的,“启航杯”不是终点,而是他通往思维更深海域航程中一个重要的灯塔!它将迫使他将零散的思考、艰难的摸索,整合成更清晰、更系统的论文框架。即使初稿还显粗糙,即使数学工具的应用还显笨拙,但只要方向正确,思想有深度,就有价值!
“初赛摘要和框架,重点突出你的核心问题意识、理论工具的选择理由(包括你正在攻坚的数学工具及其必要性)、以及初步的分析路径。展示你的思维脉络和探索潜力。” 唐元明给出了具体的指引,“至于具体的论证深度和工具应用的成熟度,那是决赛甚至更长远的事情。现在,把你的‘勘探图’清晰地画出来。”
钱砚修心中豁然开朗。压力依旧存在,但被转化成了更清晰的路径和更强劲的动力。他沉声应道:“我明白了,唐老师!谢谢您!我会尽快整理出初赛材料,把核心思路和‘勘探图’画清楚!”
“嗯。” 唐元明应了一声,似乎对钱砚修的领悟很满意。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稳,却重逾千钧:“这是一个更高的平台,砚修。聚光灯会更亮,温度也会更高。记住我的话,看清前路,也护好眼睛。有任何需要讨论的,随时找我。我的时间表,照旧。”
“明白!谢谢唐老师!” 钱砚修郑重地回答。那句“聚光灯”的提醒再次在耳边响起,如同警钟,也如同护身的箴言。
电话挂断。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陈教授粉笔划过白板的沙沙声。钱砚修握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心跳却沉稳有力。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照亮了书桌上那些艰深的数学符号,也照亮了笔记本上那些充满人文关怀的思考草图。
他走回书桌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白板上冰冷的模糊聚类图示,扫过笔记本上关于“信息茧房”与“连通分量”的挣扎,最后落在那个一首放在书包侧袋、此刻被他下意识拿在手里的锦囊上。锦囊里,碎瓷冰冷的边缘和温润的木纹触感清晰传来。
“修补的印记……” 他无声地默念着自己作文里的句子。此刻,他思维的版图上,一道新的、名为“启航杯”的巨大裂痕正在被强行撕开,通向一个更辽阔也更艰险的舞台。而他所做的所有努力——在陈教授这里啃的硬骨头,在模糊数学迷宫中做的标记——都像那温润的木纹,不是为了掩盖这道裂痕的惊险,而是为了赋予它新的意义,将它转化为通往更高认知维度的独特航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锦囊小心收好,重新坐回座位。眼神中的迷茫和压力己被一种沉静的、充满挑战欲的光芒取代。他摊开一本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
“启航杯初赛框架:社会转型期的‘分形-临界’模型初探”
副标题:“兼论模糊拓扑工具在历史社会结构分析中的潜力与边界”
笔尖沙沙,新的篇章在雪融时分的清冷阳光与思维碰撞的寒雾中,坚定地开启。目标清晰:画出他的“勘探图”,在更高的聚光灯下,展示修补与重构思维宇宙的勇气与潜力。步履不停,航向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