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钰锟瘫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长吁短叹，正沉浸在“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悲壮情绪里无法自拔，感觉灵魂都被裴音那个冰凉的“嗯”字冻伤了。客厅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中央空调低微的嗡鸣。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钱砚修的房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钱钰锟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浓浓怨念和疲惫的气流。他累了，真的累了，身心俱疲。这小兔崽子爱干嘛干嘛吧，只要别再提“裴家”、“拜年”、“一家西口”这几个让他血压飙升的词就行。
然而，事与愿违。
钱砚修像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地蹭到沙发边，再次蹲下，双手扒着扶手，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神采奕奕的小脸凑得极近。他眨巴着那双清澈无辜、此刻却闪烁着“十万个为什么”光芒的大眼睛，用一种刻意放轻、仿佛在讨论国家机密、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致命连环问”：
“爸？”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试探。
钱钰锟闭着眼，假装没听见。
“爸~” 声音提高了一度，带着点撒娇的尾音。
钱钰锟烦躁地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儿子。
钱砚修锲而不舍，首接伸手，轻轻戳了戳钱钰锟的胳膊：
“爸爸！别装睡！有正事！”
钱钰锟忍无可忍，猛地翻身坐起，怒目而视：“又干嘛？！有完没完？！”
钱砚修立刻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认真”的表情，语速飞快，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刚刚经历“电话劫难”、惊魂未定的老父亲：
“爸！咱们父子俩明天穿什么去啊？是穿正式点显得庄重？还是穿休闲点显得……嗯……平易近人？”
“还有！买什么礼物啊？外公他老人家喜欢什么你知道吗？是喜欢古董字画？还是文房西宝？或者……茶叶？保健品？”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可能性，每一个选项都精准踩在钱钰锟的知识盲区和钱包痛点上。
“还有外婆！外婆喜欢什么？鲜花？丝巾？还是……珠宝？” “珠宝”两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钱钰锟的眼皮狠狠一跳。
“对了对了！” 钱砚修像是突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眼睛瞪得更圆了，“你准备好红包了吗？给外公外婆的！还有……咳咳，给妈妈和哥哥的‘新年利是’？” 他特意强调了“妈妈和哥哥”，眼神里充满了“你懂的”暗示。
“还有还有！” 他根本不给钱钰锟喘气的机会，“咱们明天是上午去还是下午去啊？上午去显得有诚意？下午去……嗯……可以避开午饭高峰？省得麻烦人家？” 他甚至还给出了“合理”分析。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钱钰锟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穿什么？礼物？外公喜欢什么？外婆喜欢什么？红包？！上午下午？！
钱钰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刚才电话带来的冲击还没缓过来，现在又被儿子这全方位、无死角、事无巨细的“灵魂拷问”给轰懵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临时抓壮丁、连敌情都没摸清楚就要上战场的倒霉蛋！
“我……我……” 钱钰锟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穿什么？他衣柜里全是商务西装和休闲大牌，哪件适合去那个清高的裴家？礼物？他只知道裴教授清高孤傲，喜欢什么他哪知道？！上次送了个据说是大师手作的紫砂壶，好像还被老爷子嫌弃“匠气太重”？外婆？他就记得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喜欢什么？花？好像送过……红包？！给裴音和钱三一？！这个念头让他头皮都炸了！他连给裴音发个新年微信红包都觉得别扭，还当面给？！还有时间……上午下午？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去“受刑”？！
一股巨大的、被现实问题淹没的无力感和烦躁感瞬间冲垮了钱钰锟。他看着儿子那张写满“求知欲”和“认真筹备”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这小兔崽子，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是吧？！
“穿什么穿！礼物礼物！红包红包！时间时间！” 钱钰锟彻底爆发了，声音因为抓狂而有些变调，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儿子，手指抖得像帕金森，“钱砚修！你个小兔崽子！你是我爹行了吧？！你是我祖宗！你安排！全都你安排！老子不管了！”
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只困兽，然后猛地指向儿子，下达了终极“甩锅”指令：
“穿什么你定！礼物……你看着买！挑贵的！体面的！显得咱们钱家有底蕴的！懂不懂？！至于你外公外婆喜欢什么……” 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狞笑，“你问你妈去！你不是跟她亲吗？！红包……老子准备！厚得能当板砖防身！行了吧？！时间……你定！你说几点就几点！只要不是凌晨去扰民就行！”
吼完这一通，钱钰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重重地把自己摔回沙发里，用抱枕盖住脸，发出一声沉闷的、充满了生无可恋的哀嚎：
“滚去睡觉！立刻！马上！再敢出来烦我……压岁钱！年礼预算！零花钱！通通清零！老子说到做到！”
钱砚修被他爸这通歇斯底里的“甩锅宣言”和最后那杀气腾腾的“清零威胁”给镇住了。他眨了眨眼，看着沙发上那个用抱枕“自闭”的大型物体，小脸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慢慢浮现出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满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哦~~~”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勉为其难”、“被迫承担重任”的意味，但眼底的精光却亮得惊人，“行吧行吧，既然爸爸您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都交给我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去哪里野餐：
“那……礼物我就看着办啦！保证‘贵’、‘体面’、‘有底蕴’！红包您可要准备好哦，要‘厚’！时间嘛……嗯，就定上午十点吧，显得咱们有诚意，也不耽误外公外婆休息！至于穿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沙发上那摊“生无可恋”的父亲，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我帮您也参谋参谋？保证让您明天在裴家……‘闪亮登场’？”
“滚！！！” 抱枕后面传来钱钰锟一声闷雷般的咆哮，带着浓浓的羞愤和驱逐意味。
“好嘞！爸爸晚安！做个好梦！梦里多想想怎么包‘厚’红包哦！” 钱砚修欢快地应了一声，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迈着轻快得意的步伐，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满意足地溜回了自己房间，这次终于彻底关紧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钱钰锟一个人，在抱枕的黑暗笼罩下，感受着儿子那句“闪亮登场”带来的、新的、更深的寒意。
礼物？红包？穿着？时间？
钱钰锟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哪是去拜年？这分明是去参加一场由他儿子担任总导演、他本人担任主演（兼冤大头）的、前途未卜的……鸿门宴啊！
“造孽啊……” 抱枕下，再次传来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更加绝望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