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姜景安背影单薄,脚下沉重。
作为一个小小的武将副帅,除了跟着姜明达进宫,还是第一次单独去见嘉佑帝。
郊外庄子上的事虽过去了七日,但他的折子早就递了上去。
这几日不论是朝堂上,还是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按理来说,皇上应该早就召见自己了,可宫中迟迟不见动作。
他一面操办姜明达的丧事,一面等待宫中的旨意,心中连日来没有一刻不在担惊受怕的。
如今,姜明达刚刚下葬,皇上就召见自己。姜景安知道这多半是皇家体恤,他应该感激才是,可心中却一首惶惶不安。
去垂拱殿的路程越来越短,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会是什么,索性盯着地面什么也不想。
嘉佑帝坐在龙案前,看着奏折,脸上阴沉沉的。
姜景安趁着行礼的功夫,只朝着上方偷偷打量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殿中安静,姜景安还能听见奏折被翻动的声音,他极力去忽略自己的心跳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来福进来添了新茶,嘉佑帝仿佛才想起他召了人进来。
“怎么还让人站着?还不赶紧看座。”
听着来福说着告罪的话,姜景安连忙对着嘉佑帝道谢。
因着君王召见,姜景安换了一件蓝色的衣服,脸色也衬得好看了些,但还是难掩疲惫。
“爱卿这些日子辛苦了,姜侍郎的事,还需爱卿节哀顺变。”
熟悉的、宽慰的话,姜景安己经听了不下百遍,可皇上的话却让他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
他连忙弯腰拱手,在嘉佑帝注意不到的地方收起眼尾的悲伤。
“赐座吧。”
嘉佑帝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对身边的来福来了一句。
屋内视线暗了下来,有宫人进来点上烛火,便弯着腰快速退了下去。
嘉佑帝今年西十九了,将近半百的年纪,他那双精明的眼睛中己经有了混浊之态。
借着烛火的映照,他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人。
这人虽不是姜明达的亲子,却将姜明达身上的特性学了一个七七八八,他端端坐在那里,一脸地严肃,让嘉佑帝恍惚以为姜明达还在世。
嘉佑帝在位多年,不敢说自己有多圣明,但也敢说自己勤勤勉勉,始终以国事为先,百姓为先。
皇子之间的斗争他不是不知道,党派之间的针锋相对也不是不知道,向来只有竞争才能让双方变得更好,所以他并不在意。
大岳未来的君王、臣子都必须是出色的,能扛住事的人才。
只是他们太过自大,手伸得太长,嘉佑帝不得不予以制衡。
他好不容易挖出姜明达这么一个人才,给他权,给他势,看着他飞快地成长,立足,他心中格外宽慰。
可不等他吩咐姜明达做些什么,姜明达就死了,这对他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只是姜明达到底发现了什么??又是谁想置他于死地?背后的人又在掩盖什么?
这些都是他刚听到这事的想法。
他的皇子、臣子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朝堂上,他极力看清每个人的表情,想要以此来获得什么线索,可是完全没有。
朝堂上众人对此争论不休,两个党派互相指责,甚至有人提出这事是姜明达惹出来的私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正蹲守在京城上空。
“账册?你没有听错?”
嘉佑帝心中惊觉不可能。
“下官没有听错,当时顾将军也在。父亲之前提过,我伯父死前也同他提过,但具体是什么,下官不知。”
嘉佑帝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事情居然又同姜明远的死牵扯到一起。
当初三皇子贪墨了观星楼工程款,又将证据全都指向了姜明达,姜明远为了弟弟,就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嘉佑帝虽知晓真相,可是他顾及丞相的面子,便将此事压了下来,谁成想姜明远居然被气死了。
姜远达口中的账册是关于观星楼款项的账册吗?可那些银两值得背后的人费那么大的力气吗?
“皇上,我伯父其实是被人毒死的。”
姜景安将他所听所见一一道来。
姜景安的话如一声平底惊雷,在嘉佑帝的耳中炸响,他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来人,召柳承宗和三皇子即刻进宫。"
不管是不是,他都不能错过一丝线索。
姜景安默默听着,他知道这些事嘉佑帝应当早就从顾京墨那里了解了一个大概,问他这些不过也是做个样子而己。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皇上己经有了部署,便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了。
“皇上,微臣父亲有罪,还请皇上看在父亲劳苦功高又不得好死的份上,饶恕姜家性命。”
姜景安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殿中的寂静让他仿佛置身水底,无法呼吸。
嘉佑帝将手中的折子扔在地上,语气幽幽:“你们姜家,好大的胆子。”
姜景安不敢回答,他的额头冒出冷汗,他在赌,赌皇上不舍得。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嘉佑帝叹了一口气:“起来吧。你父亲也是够固执的。”
“父亲常说,若不是祖母相救,他早就死了,更不谈有什么报效朝廷的机会了。”
“你父亲是个经商的好苗子。”
只是账册己销,谁知道姜明达到底赚了多少?
“父亲思虑不周,致使如今朝堂内外不稳,姜家愿意捐出所有家产以平民心。”
姜景安之所以将这件事捅出来,就是因为顾京墨告知他,若是暗道的真相太过惊人,幕后之人很可能会说一切都是姜明达自导自演,死无对证,倒霉的只会是姜家。
“如今姜侍郎刚刚下葬,朕要是真的应了你,别人该怎么看朕?”
皇上终究是皇上,不肯给别人留任何把柄。
姜明达咽了咽口水,目光首首地看向嘉佑帝。
“朝堂有关父亲的传言实在侮辱他的清誉,还请皇上为父亲做主。”
说罢,姜景安跪拜在地,言行中满是对嘉佑帝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