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刺破昭东清晨的薄雾时,王浩正把最后一箱的确良衬衫甩上行李架。帆布包的拉链崩开一道缝,半打印着"上海制造"的避孕套滚落在硬卧车厢的地板上,引来邻座抱孩子的妇人一声惊呼。他骂骂咧咧地塞回包里,指尖蹭过包装上的玫瑰花纹,突然想起任晓雅手腕上那只被任秀莲摔碎的上海表——那是他用三车间偷来的猪肉跟黑市贩子换的。
"王浩哥!"任晓雅的声音穿透人群,她攥着油纸包挤过扛麻袋的搬运工,月白衬衫袖口还沾着昨晚哭湿的痕迹。王浩心里咯噔一下,却故意扬起下巴,拍了拍胸前口袋里的调令:"晓雅妹妹,等哥从贵州带回苗寨的银项圈!"火车鸣笛的刹那,他看见任秀莲突然攥住女儿的手腕,晓雅腕上的红绳手链被拽得绷首,那是他临走前塞给她的"定情信物",绳子上还串着从保卫科顺来的铜质证章。
"贵州好啊,山清水秀。"下铺的老头突然开口,烟袋锅子在鞋底磕出闷响,"就是瘴气重,前几年有个收山货的汉商,进去就没出来。"王浩斜睨着对方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故意晃了晃脖子上的金项链:"大爷,见过这成色吗?上海来的。"老头没说话,只是把帆布包往身边拉了拉,露出里面半块带血的苗绣帕子,帕角绣着个扭曲的稻草人。
火车驶离站台时,王浩摸出晓雅的照片。相纸上的女孩穿着新做的碎花衬衫,站在肉联厂的烟囱前笑得天真,领口处还沾着块没洗干净的油点子。他想起在冷库后亲她时,她耳垂上的绒毛蹭过自己下巴,突然把照片塞进鞋窠,用脚尖碾了碾。去TM的任晓雅,去TM的肉联厂,等老子在凯里搞到苗寨的山林证,有的是漂亮姑娘围着转。
隔间里的知青在分桃酥,王浩抢过一块,油乎乎的手指在车窗上划出歪扭的字:"任秀莲,老虔婆"。他想起昨晚副厂长伯伯塞来的酒壶,灌下一口二锅头,辣气冲得眼眶发红。狗屁的仔猪采购,分明是那婆娘使的坏!但凯里毕竟是"上面"派的差事,等老子做出点成绩,拿着采购单回厂,看谁还敢挡路。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那是任晓雅送的英雄牌,笔尖上还刻着"浩"字。
"小伙子,去凯里哪个寨子?"老头突然凑近,烟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王浩皱眉躲开:"关你屁事。"老头却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金项链:"苗寨人最恨偷东西的汉人,尤其是戴金戴银的。"王浩猛地站起身,却看见老头帆布包的夹层里露出半截竹箭,箭杆上缠着红绳,和他送给晓雅的那根一模一样,只是箭头淬着暗黑色的毒。
火车钻进隧道时,王浩突然感到后颈发凉。他想起任秀莲递过来的梨膏——那包东西还在帆布包里,油纸被体温焐得发软。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来打开,里面除了梨膏块,还有张折成方块的纸条:"凯里多雨,勿近吊脚楼东头。"字迹是任秀莲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操!"王浩把梨膏扔到床底,突然听见隔壁隔间传来压抑的哭声。他扒着隔板缝隙望去,看见个穿百褶裙的苗家姑娘正对着竹篓掉泪,篓里躺着只断腿的小乳猪,猪耳朵上穿了个银环,和他在黑市见过的苗族蛊器一个模样。老头轻轻拍着姑娘的背,用方言低声念叨:"莫哭,稻草人会找负心人的......"
火车在黄昏时分驶入山区,王浩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吊脚楼,突然想起晓雅信里写的"王浩哥,你戴金项链真好看"。他摸了摸项链,却发现链扣处多了道细微的裂痕,像极了任秀莲看他时那道冰冷的眼神。远处山坳里升起袅袅炊烟,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伸手去摸晓雅的照片,却摸到鞋底硌着的硬纸——那是任秀莲塞在梨膏包里的另一张纸条,背面用红笔描着个歪扭的稻草人,下面写着:"食言者,躯干肿如猪,西肢缩如柴。"
"M的,搞封建迷信!"王浩骂了一声,把纸条撕碎扔出窗外。夜色渐浓,他掏出酒壶猛灌,却发现壶里的二锅头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腥甜的草药味。老头不知何时睡了,嘴里喃喃着苗语,手指却指向窗外——月升东山,某个吊脚楼的屋檐下,挂着个稻草人,稻草人的脖子上,似乎也挂着道一闪而过的金光。
王浩猛地拉上窗帘,背靠着冰冷的车窗坐下。他告诉自己这是任秀莲的阴谋,是想吓他。凯里是美差,是他摆脱任秀莲控制的机会,等他搞到足够的钱,就风风光光回昭东,把任晓雅娶回家,让任秀莲那婆娘好好看看......他闭上眼睛,试图幻想未来的风光,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头帆布包里的竹箭,想起苗家姑娘的哭声,想起任秀莲那张永远冰冷的脸。
火车在一个小站临时停靠,王浩下车透气,看见月台上站着个戴斗笠的苗家妇人,手里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指着他脖子上的金项链,用清脆的声音说:"阿妈,看,那个叔叔戴的,和去年偷阿月姐姐银项圈的汉人一样呢。"妇人缓缓抬起头,斗笠阴影里,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竹箭,首首钉在王浩脸上。
王浩吓得转身就往火车跑,帆布包在肩头剧烈晃动,里面的避孕套和梨膏块撞出沉闷的声响。火车启动时,他听见月台上的妇人用汉语轻轻说:"跑吧,稻草人最喜欢追着带金的汉人跑了。"
车厢里,老头不知何时醒了,正对着月光擦拭那根竹箭,箭头的黑毒在月下泛着幽光。王浩缩在床铺上,后颈的凉意越来越重,仿佛真有个稻草人正隔着窗帘,用空洞的眼窝盯着他脖子上的金项链,盯着他口袋里那支刻着"浩"字的英雄钢笔,盯着他所有关于"美差"的幻想,一点点变成夜里最狰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