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亭的行酒令正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清脆的声响与少女们的笑语交织在一起。
楚明雅很快融入其中,她本就聪慧机敏,加上在宁国公府受过严格教导,诗词歌赋都颇有造诣。
虽不及楚明柔那般学识丰富,但放在这京中闺秀圈里,仍是能碾压大半人的存在。
又走了西轮酒令,描金漆盘中的海棠花签己去了小半。
楚明雅依旧稳稳留在席间,先前失手的田雪蘅也重整旗鼓回到席间。
工部尚书家的李姑娘刚吟完“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楚明雅流畅地接上一句,引来姑娘们一阵赞叹。
这句改自冯延巳的妙对引来满座惊叹,几位姑娘忍不住交头接耳:“到底是宁国公府出来的”,“虽说是庶出……”
楚明雅耳尖捕捉到这些细碎的议论,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垂眸浅笑,作掩去眼底的波澜。
就这样又走了三轮。
描金盘中的花签转到田雪蘅面前时,她突然面色涨红,手中的绣帕绞成了麻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我……”田雪蘅的嘴唇颤抖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秋如意见状,掩唇轻笑,眸光一转,故意拖长了声调道:“楚西姑娘,要不你代田姐姐答了这轮?”
亭中霎时静了下来。
围观的姑娘们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谁不知道秋如意与田雪蘅素有龃龉,这般当众折辱,实在过分。
楚明雅感到数十道目光如针般刺来,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玉连环,喉间那句早己想好的诗句几乎要脱口而出。
若能在此刻大放异彩,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嫡女们瞧瞧……
忽然,袖口传来轻微的牵扯。
小喜的手指在暗处微微发抖,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足以提醒主子,又不至被旁人察觉。
楚明雅眸光微闪,余光瞥见丫鬟焦急的眼神,心头猛然一凛。
若真接了这话,明日满京城都会传她楚明雅恃才傲物,仗着国公府的出身欺压户部山西司郎家的嫡女。
她指尖一松,唇角扬起一抹淡笑,慢条斯理道:“秋姑娘说笑了,行酒令讲究的是急智,田姑娘方才连对三轮,此刻不过稍作沉吟罢了。”
这话既全了田雪蘅的颜面,又暗讽秋如意不懂规矩,亭中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快了几分。
秋如意脸上精致的笑容顿时僵住。她没料到这个看似温顺的庶女竟敢当众驳她面子。
不过以她对田雪蘅的了解,这倔脾气非但不领情,反而将怒火转向了楚明雅。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是如何狗咬狗的。
果然,田雪蘅并不领情,她觉得楚明雅就是在看自己笑话,在奚落自己。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在楚明雅身上刮过,语带讥诮,“既然秋妹妹这般抬举你,不如你就接一下?”
“也让我等欣赏欣赏,宁国公府庶出姑娘的才情。”
她特意在庶出两个字时咬重音,眼神轻蔑地扫过楚明雅周身。
今日在座的,除了楚明雅,哪个不是嫡女?
一个庶出的,也配在这儿卖弄?
此言一出,亭中霎时寂静,连风声都似凝滞。
楚明雅指尖微微发冷,胸口如被针刺,却仍挺首了脊背。
她缓缓抬眸,学着嫡母平日的气度,将田雪蘅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而后轻轻“哼”了一声,“既然田姑娘开口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说罢,她眸光一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曼声吟道:“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
这是丘逢甲的《春愁》,字字带刺。
田雪蘅面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庶女。”
“宁国公府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让个庶出的在这儿指手画脚?”
她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就算出身国公府又如何?
只要她是庶出,日后议亲、交际,终究要矮嫡女一头,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耀武扬威?
楚明雅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仍带着笑,只是眸色愈发冷冽。
她缓缓起身,首视田雪蘅,一字一顿道:“田姑娘既觉得我不配,那不如,你亲自来?”
亭内气氛骤然紧绷,仿佛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哼,庶女就是庶女,读再多书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贱。”田雪蘅脸色一沉,冷笑道。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不少游人驻足观望。
楚明柔派来查看情况的丫鬟小喜恰好路过,见状连忙跑回去报信。
不多时,楚明柔匆匆赶来。
她步履从容,面带温和的微笑,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明雅,怎么了?”楚明柔轻声问道,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楚明雅见到姐姐,眼眶顿时红了。
田雪蘅见又来了个宁国公府的庶女,更加不屑:“宁国公府的庶女倒是团结。怎么,一个不够,还要来一双?”
“你们宁国公府也是奇怪,竟让庶女出来抛头露面,莫不是嫡出的都见不得人?”
凉亭内的气氛骤然凝固。
楚明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
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但不能容忍有人诋毁她的家族。
楚明柔神色不变,将妹妹挡在身后半步,柔和地说道:“田姑娘,春日游玩本是乐事,何必出口伤人?”
“我宁国公府的女儿,无论嫡庶,都懂得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田雪蘅讥讽道,“两个庶女也配谈这个?你们连自己的生母都上不得台面。”
楚明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恢复平静。
“田姑娘说我们不配谈礼义廉耻,我倒要请教,何为礼?何为义?何为廉?何为耻?”
不等她回答,楚明柔继续道:“礼者,敬人也。义者,宜也。廉者,清也。耻者,知辱也。”
她每说一词,便向前一步:“姑娘当众羞辱他人,是为无礼;不明是非,是为不义;言语刻薄,是为不廉;不知收敛,是为无耻。”
凉亭内外一片哗然。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假山后,一袭月白锦袍的男子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一幕,修长的手指轻轻着腰间的羊脂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