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漳一回府,便兴冲冲地寻了几个工匠,要赶制几副爬犁。
他盘算着邀几个同窗好友,趁着年节休沐,一道去北海冰嬉。
楚昭宁得知此事,日日缠着哥哥要同去。
谁知年节里应酬不断,不是这家设宴,就是那府邀约,竟是一刻不得闲。
眼看着冰面渐薄,这爬犁之约怕是要等到来年冬日了。
正月初十这日,庆兰侯府大开筵席,遍邀京城权贵。
天还未亮,宁国公府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备车马、整衣冠,一派繁忙景象。
疏影苑内,晨光熹微。
楚明柔裹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棉袄,从书架上摸出一本《诗经》,坐在堂屋轻轻翻阅。
“三姐姐,一大早的又在看书啊?”一阵珠翠相击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宁静。
楚明雅裹着一身崭新的粉色锦缎小袄闯了进来,袄子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蝶恋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头上的赤金珠花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衬得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愈发娇艳。
楚明柔不急不缓地将书合上:“西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早?”楚明雅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母亲说了,辰时初就要出发去庆兰候府,你还不快些梳洗?”
说着就伸手去夺楚明柔手中的书册。
“还早,不着急”楚明柔按住书本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还是被楚明雅一把抽了出来,书页在空中哗啦作响。
“啧,诗经。”十一岁的楚明雅翻了个白眼,随手将书扔在旁边的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一响。
“三姐姐,今日庆兰侯府上可是京城大半的权贵都会到场,你就不想想怎么给父亲长脸?”
楚明柔默默捡起书,指尖拂过被折皱的书页,轻轻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西妹妹,我们庶女之身,安分守己便是本分。”
“迂腐!”楚明雅跳下床,转了个圈展示自己新做的衣裙。
“你看我这身,可是求了我姨娘好久才让针线房赶制的。光是这金线就用了三两,袖口的珍珠都是南海来的呢!”
楚明柔看着妹妹眉飞色舞的样子,目光落在她腰间那块显眼的羊脂玉佩上,那分明是父亲赏给陈姨娘的。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同样是庶女,她继承了生母李姨娘与世无争的性子。
而楚明雅则像极了争强好胜的陈姨娘,连那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都如出一辙。
“三姑娘、西姑娘,该梳妆了。”春桃和楚明雅的丫鬟小喜一同进来,打断了楚明雅滔滔不绝的炫耀。
梳妆时,楚明柔只让春桃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双螺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
而隔壁楚明雅的房间里,不时传来“这支钗太素”“胭脂再红些”的挑剔声。
“姑娘,今日好歹是去庆兰候府,您也太素净了些。”春桃忍不住劝道。
楚明柔摇摇头:“我们是去做客,不是去争奇斗艳。况且……”
她顿了顿,“太过招摇反倒惹人笑话。”
她己经开始议亲了。
前几日嫡母找过李姨娘,说趁着过年宴席多,可以多出去相看适婚的青年。
等出了正月,就要开始安排相看了。
想到这里,她耳尖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这时李姨娘走了进来,一边为她整理衣裙,一边低声道:“三姑娘,明日庆兰侯府宴请,你万不可学那楚明雅般招摇。”
“那些高门贵女最是势利,我们庶出的身份在她们眼里本就不值一提,若再不知分寸,只会自取其辱。”
“姨娘,我明白。”楚明柔当时这样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同样是国公爷的女儿,只因为生母不同,命运便天差地别。
翠微堂,暖阁。
“姑娘快些,夫人己经在二门处等着了。”翡翠手巧,三两下便给楚昭宁挽了个双丫髻,又系上两枚鎏金蝴蝶坠子。
珊瑚捧着件杏红色绣梅花的夹袄过来,领口袖边都滚着雪白的兔毛,衬得小姑娘一张小脸愈发粉雕玉琢。
楚昭宁打了个哈欠,由着丫鬟们摆弄。
她心里还惦记着楚临漳答应带她去玩爬犁的事,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五哥说话不算话,爬犁都做好了却不带我去玩。”
翡翠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鎏金小手炉:“我的好姑娘,今儿个可是去庆兰侯府做客,听说长公主特意从宫里请了御厨来做点心呢。”
提到点心,楚昭宁这才来了精神。
前院集合时,楚明柔安静地站在庶妹楚明雅身后。
晨风掠过她素净的衣裙,显得身姿越发单薄。
她看着嫡母崔令仪有条不紊地安排车马。
“三姐姐,你看那边。”楚明雅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柳姨娘又在讨好母亲了。”
楚明柔抬眼看去,果然见三哥楚临贺的生母柳姨娘正恭敬地为崔令仪递上手炉。
那曾经是官家姑娘的女子,如今低眉顺目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她出身书香门第。
柳姨娘的月白色裙角沾了雪水,她却恍若未觉,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别乱说。”楚明柔轻声道,“柳姨娘只是尽本分。”
楚明雅不屑地哼了一声,腕上的金镯叮咚作响:“装模作样罢了。你看我姨娘就从不这样卑躬屈膝。”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露出颈间新打的金项圈。
楚明柔没有接话。
马车缓缓驶出府门,楚明柔透过纱帘望着街景。
雪后的京城银装素裹,几个孩童正在街角堆雪人,欢笑声隐约传来
她想起生母李姨娘的叮嘱:“三姑娘,我们这样的身份,不争不抢才能活得安稳。”
“夫人是个明理的,只要你安分守己,将来必会为你寻门好亲事。”
“三姐姐!你发什么呆呢?”楚明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晃着手腕上那对明晃晃的金镯,“你看我这镯子配这身衣裳可好?听说是陈姨娘特意托人从江南带的时新样式呢。”
楚明柔看着妹妹手腕上那对明晃晃的金镯,勉强笑道:“很好。”
楚明柔心里却想,这必是陈姨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庶女戴这样贵重的首饰,在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眼里,恐怕只会落得个轻狂的名声。
马车缓缓驶向庆兰侯府。楚明柔透过纱帘望着街景,思绪却飘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