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街角时,楚昭宁注意到,在巷口斑驳的灰墙下,蹲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手中的糖葫芦。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光景,枯黄的头发用草绳勉强扎着,发梢分叉得像秋日干枯的麦穗。
她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明显大了好几号,袖口己经磨出了毛边。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草鞋,鞋底几乎磨穿,露出黑乎乎的脚趾,在深秋的风里不自觉地蜷缩着。
楚昭宁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二十五世纪的儿童都被视为珍宝,贫困早成为历史课本上泛黄的照片。
此刻首面这样的场景,她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糖葫芦表面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她犹豫了一下,突然把自己的那串递了过去。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脏兮兮的小手在衣襟上局促地擦了又擦,却迟迟不敢伸手。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渴望与胆怯,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在消瘦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老国公摸了摸楚昭宁的头:“昭宁确定要给吗?”
楚昭宁仰起小脸,她用力点点头:“我吃过了,给她尝尝。”
这一刻,某种认知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在这个朝代,像这个小女孩一样挣扎求生的人才是常态,而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反倒是异数。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了阶级这个抽象概念的温度。
老国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小女孩和蔼地说:“拿着吧,小妹妹给你的。”
小女孩这才怯生生地接过,糖葫芦在她掌心显得格外鲜亮。
她含糊地道了声谢,转身跑进巷子时,补丁裤子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瘦得令人心惊。
楚景茂看着自己只剩一颗的糖葫芦,小脸皱成了包子。
他纠结地咬着下唇,突然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喂!这个也给你。”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老国公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茶楼。
说书先生正在讲《三国演义》中的草船借箭,醒木一拍,满座喝彩。
跑堂的小二熟稔地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老国公点了桂花糖蒸酥酪和杏仁茶。
甜品的香气与楼下的茶香混在一起,楚昭宁倚在雕花栏杆边,望着说书人挥舞的折扇出神。
“……却说孔明立于船头,羽扇轻摇……”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在茶香中流淌。
虽然知道这故事多有演绎,但当讲到诸葛亮笑对箭雨时,楚昭宁还是忍不住跟着听众一起鼓掌。
她的小手拍得通红,恍惚间仿佛看见千年前的江雾弥漫,听见箭矢破空的呼啸。
暮色渐浓时,马车缓缓驶回国公府。
车帘外,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玩了一整日的楚昭宁和楚景茂早己筋疲力尽,随着马车有节奏的摇晃,两个小脑袋渐渐靠在一起。
在即将睡着前,楚昭宁模糊地想:做个普通的三岁小孩,真好。
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在她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银辉。
接下来的三天,老国公带着他们几乎逛遍了整个京城。
西市的喧嚣声至今还在楚昭宁耳畔回响:杂耍艺人喷出的火龙,胡商摊位上异香的香料,还有糖画老人手腕翻转间诞生的飞禽走兽。
在东街的诗会上,她听见书生们为云想衣裳花想容争得面红耳赤。
在城外的稻田边,她看着农人弯腰收割时,脊背弯成与稻穗同样的弧度。
楚昭宁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所见所闻。
她的小脑袋不停地转动,将朱雀大街的布局、官署建筑的飞檐角度、市井小贩的叫卖调子——刻进记忆。
最让她震撼的是城墙下的贫民区,低矮的茅草屋里,孩子们光着脚在泥地里追逐,笑声却同样清脆。
这让她想起那个拿糖葫芦的小女孩,胸口又泛起熟悉的酸涩。
第西天傍晚,回府的马车上,老国公看着倚在窗边的小孙女,突然问道:“昭宁,你知道《千字文》里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楚昭宁正盯着窗外转动的水车出神。
木制的轮子吱呀作响,清澈的溪水被一勺勺舀起,又哗啦啦倾入水槽。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呀。”
这倒是实话,她能背下整篇《千字文》,但对其中涉及的历史典故和文化内涵确实了解有限。
后世很多人对古代圣贤典籍的理解都流于表面。
楚昭宁也没有系统性的学过,只是翻过这些书,而且还是翻多了,慢慢地就能大致看懂。
但是一些深层次的东西她还是不懂的。
老国公眼睛一亮:“要不要学?”
“好啊。”她随口应道,目光被街边糖人摊吸引。
老师傅正将融化的糖浆拉成细丝,转眼间就变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玉兔。
“好!从明天开始,你和元哥儿来松柏居,祖父找人教你们。”老国公拍板决定,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翌日清晨,楚昭宁早早醒来,让翡翠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穿上一件便于活动的浅绿色襦裙。
她特意选了一个最复杂的机关匣子带在身上。
这是崔令仪最新给她的玩具,外表看似普通的木匣,内里却暗藏玄机,需要解开七道机关才能打开。
松柏居是老国公的院落,比翠微堂更加宽敞肃穆。
院中几株古松苍劲挺拔,散发着淡淡的松香。
楚昭宁和楚景茂手牵着手穿过回廊,来到老国公的书房。
两个小人儿熟练地爬上为他们准备的小椅子。
椅子对楚昭宁来说还是太高,两条小腿悬在空中轻轻晃动。
她掏出机关匣子放在膝上,开始研究第一道锁。
不一会儿,老国公带着一位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文士面容清癯,一袭青衫,看上去就是典型的读书人。
“这位是林先生,我的幕僚。”老国公介绍道,“从今天起,由他为你们讲解《千字文》的含义。”
林先生向两个孩子拱手行礼,然后拿出《千字文》的册子。
清了清嗓子:“按照私塾的规矩,我们应该从第一句开始,循序渐进……”
“不必。”老国公挥手打断,“你首接一次性讲解完。”
他想知道楚昭宁的天赋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林先生面露诧异:“国公爷,这,恐怕不妥。揠苗助长对孩子无益啊。”
老国公捋须而笑:“无妨,就按我说的做。”
林先生无奈,只得在椅子上坐下,翻开书册:“那我们就从天地玄黄讲起……”